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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饮尽,酒的芳醇在我喉间短暂逗留,亭外桂树随风轻曳,清香扑面,熏人欲醉。
我本来在出门前,随手抓了一本书在手里,预备在无聊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打发时间。
宫中的生活是单调而寂寞的,如果不将那些永恒丑陋的勾心斗角计算在内的话,那么我倒还真的没有多少方法,来打发这漫长得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的日子。
我总是在窗前的那张桌案前坐着,透过窗上蒙的碧色纱帘,静静望着外面也变成一片澄静碧色的天空。
桌上不知何时起,总在我伸手可及之处,摆着一壶桂花酒;我有时候并不是要灌醉自己,而是只想品尝着那股极清极雅的香气,在我的寂寞眼瞳中,静静散成一汪朦胧雾霭。
我的酒量在这种安静的自斟自饮中变得很好了,然而有时我心头仍会毫无预兆地突然涌上某种情绪、或某张面容,然后我就会一阵胃里翻腾,扑到漱盂前,吐个翻江倒海、撕心裂肺。
我发现自己逐渐开始不事打扮了。
起先是为了迎合萧绎和他那群文友的喜好,我尽量淡妆素抹,雅而不艳;后来我便真的淡了那份精心妆饰的心。
女为悦己者容——然而那个喜爱我的人在哪里?我不知道。
我想,我已经失去了所有梳妆打扮的动力。
有些时候我只是坐在菱花镜前,呆呆凝视着镜中那个脂粉不施、却仍然清丽的倒影。
寝殿的一角,供着佛龛;殿内总是遵循皇上的旨意,燃着一炉檀香。
那股似有若无的檀香味道,有时会忽然变得强烈起来,自我的眼耳口鼻中钻入我的身体,然后郁积在我的身体里,久久不散。
有时我总觉得,无论是我对桂花酒那股清香的喜爱,抑或殿中终年不息的檀香那种庄严气味,都只是为了掩饰我的堕落、与身体里的逐渐腐败。
我坐在空荡荡的寝殿中,虽然外面是晴空丽日、阳光灿烂,殿内却永远都过于阴沉冷寂。
我坐在那满室空旷之中,阴影半笼罩在我身上;我想,我也许已经死了,我的身体正在无声无息地腐败分解。
总有一天我会变得什么也不剩下,如同轻烟一般消散在空气中;也许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人为我的消失而哀悼,他们只会碍于礼法的规定,为我造一口贴金雕花的华丽灵柩,然后叹口气说:啊,这不是早注定好的吗?皇上圣明,一眼便辨明这女子身上所带的恶兆——
我这样想着,想得出了神。
我喝了很多酒,却全无醉意。
我长叹一声,拋开手中的酒杯,转身伏在凉亭的栏杆上,两臂交叠、下巴顶着手背,直勾勾地盯着亭外的桂树。
芬芳君子树,交柯御宿园。
桂影含秋色,桃花染春源……我想起萧绎的那首诗,那样温文而从容,带着一种遥不可及的雍雅;全篇竟然没有一个字提及他曾如此重视的“以景入情”
。
也许,他已经不再需要藉景抒发任何感情了;也许,他本来就没有感情可以给我。
我眨了眨眼睛,两行泪静静落下我的面颊。
我想起自己的那首诗,那样卑微地祈求着他的回顾;然而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容色朝朝落,思君君不知……”
我低喃着,声音里浮现一丝哽咽。
身后忽然有人开口:“这不是你初次参加诗酒之会,就博得众口称赞的《芳树》诗中的一句么?凭诗寄意,果然不凡。”
我吃了一惊,猝然回首,不禁大为震愕。
太子萧统就站在我身后。
当他看到我颊上未干的泪迹时,神色里仿佛掠过一抹惊讶。
然而他掩饰得很好,只是向我微笑颔首为礼。
他仿佛生来就是一个天生注定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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