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红挽淡淡道:“我累了。”
他唇浮一线自嘲笑意,没说什么,起身离开。
颜红挽面朝外侧,躺在绣枕上,极美的侧影在青帐半遮下显得绰绰慵懒,轻垂的眼睫掀起一条缝隙,水晶珠帘被拂动,玎玲悦响,一点点缭乱了那人修长渐渺的背影……
她咬住唇角,坐起身,找到放置在案头的玉箫。
她有些意外地倒吸口气,抑住内心震动,把玉箫托在掌中端详,纤细白晰的手指摩挲过墨玉吊坠,好似一颗冰珠滴进了墨潭,未曾融化,那般分明。
没有,没有任何变化。
那一幕,是自己的幻觉么?
心口仿佛吞金一样透不过气,捏紧了,却又松开,多年来的希冀,最终化作指尖流沙。
她知道,她想要的,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眸角微扬出一痕细弧,浅浅笑意,宛如描上的香灰,最经不得风吹,已经,疲倦到了尽头。
颜红挽自从恢复清醒,整个人寡言罕笑,甚至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镯儿是代替宝芽近身伺候她的丫鬟。
颜红挽平日不大说话,连玉箫也不吹了,只爱坐在床头静静望着窗外,不过吃药用膳倒十分配合,让镯儿省了不少心。
镯儿很喜欢说话,就算颜红挽不回答,她也总爱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
比如之前潜入庄园的那群蒙面刺客,庄主临危不惧,几乎不费吹之力,一个人就把他们全部打败,她说得绘声绘色,好似亲眼目睹的一样。
颜红挽心思自己额头上的伤,许是那时留下来的,但傅意画武功高强,怎会也落了轻伤,恐怕是这回刺客人数众多,如此一想,便知镯儿夸大言词。
她静养了半个月,而半个月里,傅意画一次也没有来过。
池塘里的芙蕖早已残败,好似昔日美人,姣丽的容颜终将消损,只余下憔鬓孤影,湖面为镜,悻悻自怜。
蕣华园内更是一片萧条景象,时值黄昏,天端彩霞如红漆泼洒,落映在颓败的秃茎之上,如覆了一帘虚幻的纱,带给眼前恍惚的华丽,过后,只觉残忍更甚。
颜红挽伫立园前,也不知看了有多久。
今日她似颇有兴致,难得肯出屋走动,镯儿欲要跟随,却被她执意拒绝。
夕阳彻底沉去,她茕茕孑立,地面一条细长的纤影,直至被月色染出清冷的光辉。
终于,颜红挽转过身,再不回首,亦如诀别。
她走在九曲回廊里,廊檐下的一盏盏灯笼随风摇曳,光晕朦迷,照见脚下的青石地砖,远远望去,纹痕蔓延宛如蛛网,四下万籁岑寂,她落步极轻,纵使如此静的夜晚,也让人只觉得如花落浮尘,阑珊处,轻轻巧巧漫无声息,长长的裙裾迤逦过砖面,涤亮出她淡淡的影子,恍疑逝水流光,惊鸿一现。
她迈下回廊石阶,方走了四五步,却倏然停止,前方一座六角凉亭处,傅意画正坐在那里,周围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石桌上置着一盏琉璃灯及几碟小菜,他却不曾动过,只是不停倒着手中的酒壶,一杯接一杯地,仰首,一饮而尽。
颜红挽从来没有见过他喝酒,更是独自一人喝着闷酒。
亭外白菊锦簇,暗香流舞,他一袭墨袍,就像是皎洁月亮的背面,永远匿藏暗处。
那一杯杯香醇美酒,每当灌入腹中,却仿佛锋刀在肠胃里千绞百斩,是令他格外痛苦的东西,亦如慢性摧残性命的毒药,饮下了,就会获得更深更重的落寞。
他有所察觉,忽然就转过头。
朱漆阑干外,颜红挽静静站在原地,秋寒风凉,她身子又羸弱,系了件绛红斗篷,瑰姿极美,盈盈而立,如同一尊玉像,青丝未挽披散,便似幽云泻水般,宛转垂至脚踝,银冷的月色照映着她,直若水中倒影,绰幻迷旖。
傅意画微微眯了眯眼,瞳仁处的一点醉意,融碎于琉璃灯下眩目的明晕里,光华未定。
凭空相望,思忆辗转,猛一惊悸,便是烟尽梦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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