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好了,我怔怔地凝视着他被怒气点亮的脸,在心里悲哀地告诉自己说:&ldo;现在好了。
&rdo;他这一拳总算是挥了出去,总算是没有挥给我‐‐其实我知道我自己太夸张了,我知道也许他不会那么做的,我都知道,但是我没办法,我受不了看见那只颤抖的手,受不了看见那只手上表达出来的带着怨气的力量。
我该怎么让他明白这个?这种事,别人真的能够明白吗?&ldo;我有毛病?&rdo;我低声重复了一次他的话,&ldo;冷杉,我是有毛病。
&rdo;我终于不顾一切地对着他的脸喊了出来,&ldo;我他妈就是有毛病!我为了你,不再去和方靖晖争,我为了你,不想再去为了钱和谁斗和谁抢,我是为了能干干净净地和你在一起,才把郑成功交给了方靖晖!我都是为了你!你现在来问我你该不该去美国,你还征求狗屎的意见!滚你妈的吧,我就当我自己被狗咬了一口……&rdo;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很陌生。
我的意思是,他的表情让我觉得他是在注视着一个陌生人。
&ldo;你说什么?&rdo;他直直地看着我,&ldo;你什么意思?&rdo;我不理会他,胡乱地把脸上的头发拨到后面去。
神志涣散地听着自己重重的呼吸声。
&ldo;你是说,因为我,你不要郑成功了?&rdo;他的语气像是在问医生自己是不是得了绝症。
我不回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转过脸去,看着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到达的黄昏。
&ldo;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要他了?你原来跟我说,你说是因为郑成功的爷爷奶奶太想念他,他爸爸才会来把他接走的……你撒谎了,你为什么要撒谎?&rdo;那一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最初时候的冷杉。
&ldo;我并没有撒谎,&rdo;我费力地说,&ldo;我说的不完全是真话,但是,也不全是撒谎。
&rdo;&ldo;没说真话就是撒谎。
&rdo;&ldo;你太幼稚。
&rdo;&ldo;我发现我其实一点儿都不认识你了。
&rdo;他的表情里有种我从没见过的忧伤,我们一起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说:&ldo;我只知道,我小的时候,我妈妈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个不靠谱的女人,她被一个又一个的男人骗也还是不长记性,她甚至因为自己贪玩儿把我绑在舞厅的椅子上面‐‐但就算是这样,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丢下我,她从来没有。
&rdo;雪碧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我的眼角看到车窗的一角映出她鲜绿色的球鞋,然后她静悄悄地打开了车门,先把可乐端正地放在里面‐‐那个原本是另一个人类的位置上,然后再自己坐进来。
剩下的路程中,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到达龙城,冷杉先下车的时候,他其实偷偷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了片刻,他说:&ldo;你们回去的时候,当心些。
&rdo;我没有理会他,看到雪碧迟疑地对他轻轻挥挥手。
他也对雪碧挥手,然后笑了一下。
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那个笑容。
也许在下个月,明年,在雪碧的婚礼上……多久以后都有可能,这个笑容会在某个突如其来的瞬间,在我眼前闪一下,不管那时候我在一个多么热闹的场合,不管那时候我是不是在很开心地和人谈笑风生,在我心里面的那片黑暗里,这个笑容会像一盏瓦数不够的路灯,苍白地、勉强地闪烁那么十分之一秒,再熄灭。
我所有的好兴致、所有的喜悦就会跟着黯然‐‐最可怕的就是这个,要是完全没有了也就罢了,怕就怕它们都在,只是没有了光泽。
当我满心都盛着没有了光泽的好兴致和喜悦,我就要不由自主地开始怀念了。
不是怀念他,是怀念我爱过他。
所有的好时光,都是在海棠湾那个黎明过去的。
所有的好时光,都挥霍在了日出时候满天的朝霞里面。
那个时候多奢侈啊,我甚至都可以用霞光去点烟。
但是,我应该知道那其实是留不住的,我知道的,但是我还是没逃过那个幻象,我以为只要我摒弃了所有旧日的耻辱,就可以永远活在那个海棠湾的黎明里。
我很蠢,太蠢了。
可是人生那么苦,我只是想要一点儿好风景。
雪碧打开客厅里的灯的叫候,我在突然雪亮的墙壁上,看到了郑成功那个小小的、绿色的手印。
像一片幼嫩的叶子。
那时候我气急败坏地跟南音说,我会要苏远智来替我重新粉刷这面墙‐‐还好,我没有那么做。
当我意识到雪碧在静静地凝视着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居然对着那个绿色的手印,微笑了很久。
我甩甩头,对她说:&ldo;去洗澡吧,赶紧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呢。
&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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