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声音激烈地交战着,辩驳着,良久,在嬴政期待的目光中,韩非缓缓移开视线,掩下心间的万分豪情与千般遗憾,抬袖揖拜道,“韩非多谢秦王赏识之美意!
只是外臣心有所系,实难割舍,故而无法应允此事,请秦王见谅。”
嬴政心道,果然如此,看来明赫心声所言“李斯杀了韩非”
一事,确实是应合在此处了——想必自己深知韩非有治世辅君之大才,偏又对他求而不得,自不愿他为别国所用,才会在李斯的怂恿下怒而杀了他。
而现在面临同样的处境,相同的选择也摆在了他的面前:是杀之以除后患?还是放虎归韩国?
可这两个选项他都不想要。
杀了韩非他会后悔,放走韩非亦会后悔。
明赫已经挥着小拳头,喋喋不休骂了起来,“韩非你这犟驴,非要把自己作死才高兴吗?啊对,你们古人讲究士为知己者死,讲究个忠贞死节,可一个昏庸无能又压根不听你劝谏的韩王,哪里就值得你誓死效忠了,啊?气死我了,你们这些读书人满腹经纶,却不愿为百姓做点实事,心心念念的都是王族利益,秦统一六国是历史车轮的必然选择,到那时,韩国百姓不也就变成秦国百姓了吗?搞不懂你非要一意孤行守着个韩王做什么”
嬴政听到这里,心中已有了决断,轻轻摸了摸明赫的小脑袋,你可真是父王的小福星呐。
他要选第三个也许本不存在的选项:激韩非,让他心甘情愿留在秦国效力。
想到这里,他淡淡开口,“如此说来,倒是寡人错看先生了。”
韩非再次拒绝秦王抛出的橄榄枝,心中本有些忐忑,担心对方不悦之下,本就无望的存韩一事彻底失去转机,哪知秦王并未气恼,眼下这莫名其妙的话,倒真让他有些疑惑了,不由反问道,“外臣愚钝,不知秦王此话何解?”
嬴政瞥了他一眼,摇头叹道,“寡人昔年读先生之书,见字字句句皆是治国、利民、除奸之良计,透过先生的高论,寡人仿佛看见一位忧国忧民、不畏权贵的圣人,故日夜莫不盼与先生促膝长谈。
哪知今日一见,方知先生洋洋洒洒之策论,并非肺腑之言”
韩非颤抖着伸出手,一张白皙俊脸早已涨得通红,秦王这一番话,不啻于当面指责他沽名钓誉、言不由衷!
这是在当面打他的脸、侮辱他的人格,是可忍,孰不可忍!
韩非颤声怒斥道,“秦王实在欺人太甚!
《五蠹》等书一字一句皆吾椎心泣血所成,绝无半句口是心非、危言耸听之言,君乃一国之君,岂可因我拒奔咸阳,便污蔑于我之人格”
嬴政闻言,冷声抬高了声调,“是么?韩非,那寡人问你!
尔心所系之人,究竟是天下万民,还是韩国君王?你一心留在韩国,是想以毕生所学造福韩地百姓,还是为效忠韩王甘为一枚弃子?这四海普天之民,可有一人因你韩子的高谈阔论而获益?待秦军铁蹄踏平韩都之日,你又能凭腹中才学救下几人?你既救不了韩国之民,又不肯救天下之民,何其可悲!”
韩非愣住了,面上愤怒的红潮已渐渐消去,此时虽有心辩驳,却又觉得对方所言,竟似字字皆有理。
是啊,他坚持不离韩入仕,是想将一身本领施展在韩国的土地上,秉承“法者,治之端”
的原则,创建一个律法严明、贵族犯法与民同罪、在律法面前人人平等的社会,为天下庶民求得几分公平,可他留在韩国数十年蹉跎岁月,又何曾有机会真正为百姓做分毫益事?
一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喃喃道,“不,并非如此
“寡人原以为,你韩非心怀天下苍生,渴望辅佐明君共创法制治世,却不知你的志向仅仅是守护一个腐烂不堪的韩国王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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