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四个字说得艰难。
沈芳弥已坐上了小姐妹的船,几个十四五岁的妙龄贵女凑成一堆,花骨朵似的从月洞窗里探出来,正指着沈霜野叽叽喳喳地说话。
定远侯风姿独灼,世无其二。
曲水边香钗华服如云,沈霜野独行其中,似霜刃切斩流云,偏又威势尽敛,让人情不自禁注意到他的同时,也下意识地避开他的锋芒。
“请吧。”
谢神筠还在看他,倒像是笃定了他会与他同乘。
沈霜野冷静地和她对视,湖上又不是没有别的船——
片刻后,他撩袍坐在谢神筠对面,提水沏茶。
中间没了遮挡,沈霜野却仍旧觉得他看不清谢神筠的神情。
谢神筠远观是天边云,飘渺不定,望之清寒;近看时是水中月、雾里花,虚虚实实,你觉得离她很近,伸出手却只能摸到一场空。
“百年才修得同船渡,”
谢神筠又露出那种隐约的笑意,“我与侯爷有缘。”
湖边细柳照水,枝上歇了三月燕。
谢神筠在这潋滟波光中透出别样艳色,耳边珍珠衬着山水的光将她打磨得圆润,那样美丽且无害。
金饰能装点她的富丽,配上明红方显端贵璀璨,她身上却出现得少。
谢神筠总是戴珍珠或者玉石,匠气轻,纤尘不染。
“郡主这话,对船头的船夫也适用。”
沈霜野在这透薄的天光里说。
谢神筠被逗笑了似的,眼眸一弯,在这瞬息间流露出来一点真,那点真因为罕见,所以显得尤其难能可贵。
沈霜野同她几次照面,都觉得这个人透着假。
浅笑是假的,挑衅也是假的,谢神筠那双含情目里藏着雷霆万钧,但都被更深更沉的冷酷死死压下去。
不露声色永远是谢神筠的假面,那些藏在细枝末节里的云波诡谲是谢神筠放出来的饵,不着痕迹,但又引人探寻。
沈霜野嗅觉敏锐,闻到了她身上的血气。
敬而远之才是他应该做的。
“侯爷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谢神筠似是觉得他话有意思,轻轻笑起来,“从前与我说不是同路人,可今日不也同舟共济了吗?可见世间之事绝无定数。”
“世间之事确实从无定数,可我以为像郡主这样的人是要把事事都掌控在自己手里的。”
阿烟左右看看,捧了桌上蜜枣蹲去船头和船夫搭话了。
“我倒也没那么大的本事。
世事如棋局千变万化,不到最后谁又敢说一定能赢。”
谢神筠道,“况且你我到底是棋子还是执棋人,可说不清楚呢。”
湖上有风,从东边吹到西边,恰自穿堂过,把谢神筠鬓边珍珠流苏吹得叮当作响,她耳垂上的玉坠也轻轻晃动,细丝坠着的玉珠落到颈侧,往下有一点胭脂殷红如血。
那点胭脂色被风吹得浅了,叫沈霜野只想把它变得更红。
沈霜野错开目光,谢神筠在风中颜色也淡了,看上去有点寂寥。
沈霜野在这风声里说:“人生在世,可不止有这两种选择,郡主若执拗于棋盘上这方寸之地,就算下得再好,到收官之后也只会变成弃子。”
谢神筠把目光挪回来,像是头一次看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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