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到录取通知的那天,村委还敲锣打鼓了一阵,很是轰动,后妈去隔壁看了,回来时拿了一把糖,她把糖给我和弟弟,边絮絮说小松如何有出息,如何体面,如何知书达礼,我在旁边切猪食,甚是不耐,考上师范又有什么,以后做老师又有什么,也不见得能比人家卖猪肉的好多少,我把案板敲得咚咚响,后妈夺了我的刀,说,早晚刀要被我弄蛇了。
后妈把我撇一边,轻轻使着刀子,仿佛刀子是她的亲人。
后妈喜欢的人我一律不喜欢,连带着对小松也没什么好感觉。
然而现在与他谈笑风生,忽然生出一种很奇特的安谧的感觉,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是晚上太安静了吧,使得我们的谈话很突兀;也许是月光太清亮了,使得天地很柔和。
他忽然给我讲鬼故事——《绿牙齿》。
最后眦着牙,说:看我的牙齿——我哇地大叫,他得意地大笑……
很快到琴芬阿姨家里。
琴芬阿姨是个赤脚医生,因为人好,无论老幼都亲切地唤她阿姨。
她连忙捻亮灯,给小松擦拭伤口,消毒,缝线。
我站在一旁,看针穿入,牙都眦起来了。
小松似乎毫无痛楚,还开我玩笑,说,是我伤着哎,不是你,我看你都比我疼。
又对琴芬阿姨说,小丛这姑娘人挺好,我不小心摔倒了,她倒非要送我过来。
我妹妹有她懂事倒好。
我的脸微微红了。
又隐隐有些不快,他似乎把我当成小孩了。
小松又说:对了,小叶跟小丛是同年吧。
小叶是琴芬阿姨的女儿,是我们班文艺委员,长得很漂亮,但也骄傲如公主,我不大喜欢她。
琴芬阿姨说读书不好,以后怕考不上学。
那倒也未必。
小松说。
琴芬阿姨遂说,哎,你来帮小叶补习补习可好。
那没问题。
小松回答得很干脆。
我想象他帮小叶补习的情景,心内又不快。
这时听得我后妈呼唤我的尖细嗓门,那声音带着点哭腔,深深浅浅,我看小松,他也正瞥向我,眼光撞在一起,撞出了无声的笑意。
回去吧,你妈着急了。
小松说。
我就看他的头,琴芬阿姨的手在忙着,黄晕的光泻下一地暗暗的影子,我又看我的脚,低了头,然后就跑了。
第二天,小松来到我家,特地跟我妈道谢,说幸好碰着我。
我便在旁边笑,我笑是因为他头上缠着纱布,特别像电视里看到的什么武士道日本人。
那日事件后,小松额头上便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疤,倘若前面的头发浓密的话,完全可以遮住那疤痕,然小松偏把头发理得短短的,露出那个印记,那印记蹲在额头上,还挺趾高气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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