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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闻言一悚,暴怒的从身侧的案台上抽过尚方宝剑,剑离鞘,声响尖锐刺耳,他猛地挥动宽袖,剑锋急转,带着风挥至我面前,我未动,仍旧盯着他看。
何其俊秀的相貌,何其利落的伸手,何其不再相干容态,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得见天子失措真容,谁敢?
他一愣,未料到我不躲,慌乱中收了力道,剑尖太锐,虽是被及时抽回,却也轻划过我的右侧眼角下方,剜掉一小块血肉。
我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觉得有灼热的液体划过我脸颊,一直顺流直下,沿着眼泪滑过的方向,混成一体,流进我嘴里,又腥又咸。
他倒退一步,惊悚的望着我的脸,气喘吁吁。
握剑的手仍旧微微颤抖,又极快的藏进袖子中,故作镇定。
我大笑,无法停止的大笑,仿佛整个前卿殿之中都回荡着我的笑,愈传愈远,他开始六神无主,失态而急躁的指手划脚,怒喊门外的侍卫将我拖出,打入冷宫。
我无法不笑,因为镜花水月的幻象太美,以假乱真,乱我心智。
因为爱似潮水进退无由,不以我贪念浅薄,明哲保身,仅得安分,就善有善终。
待到黄粱梦醒,身无一物,反不如从前,所有曾经深彻与刻骨的东西都这般轻而易举被摧毁,还不及一根发丝的坚韧,再思及曾经的天真浪漫,海誓山盟,难道不是这世间最可笑的笑话?可笑,何其可笑。
我再看不清他面目,一层红雾遮住我的眼,原本那一身明黄,顿时艳的可怕,真像是浴血的小皇子,那般相像。
“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
我笑不可支,不在意太监们如何粗鲁的把我死命往外拖行,口中仍旧断断续续念着:“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欢心。
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
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
李哲瞠目瞪我,双眼赤红,见我朗朗背诵,像是刹然间受到什么刺激,乍然歇斯底里怒吼:“拖走,快把她拖走。”
我含笑看着他暴怒,是我平生第一次得见他失态,或许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于是,一遍遍背诵,清晰而薄凉,直至眼中那人的脸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渺小。
年十八,期年刚满的娇宠恩贵之后,我便如宫墙碧瓦之上的浮云,风吹即散,从此离开广寒宫,离开奴婢成群,离开锦衣玉食,也离开那个曾经要困住我一生一世的李郎。
从此,皇宫中人人皆知昀妃遭罪,被废长门宫,又盛传昀妃失心而疯,生死未卜。
可幸好我还能活着,苟且于冷宫之中,卑微低贱的活着,不人不鬼。
因为我知道,尸体的温度,那是我一辈子之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被暂时关到一处暗所,听后最终的发落,这里终年阴暗潮湿,尤比地牢。
珍妃随后就到,她缩在角落里哭哭啼啼,凄惨的哭声传了很远,甚至有回音飘过来,听起来毛骨悚然。
眼角之下蛰痛不止,我挥了白色里衣去擦,鲜红色染了一道又一道,总也擦不干净。
我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从声嘶力竭到气弱悬丝,像是看到灵魂从她天灵盖渺渺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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