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注视着那些无声嘶吼的血影,沉声说道:“这些死者或身遭数创、横死异乡,或重疾缠身、又遭践踏,或坠落山崖、粉身碎骨,无论哪一种都是痛苦万状。
他们死后有知,必定盼望着强暴就诛、一申积愤!”
他顿了顿,略作斟酌才继续道:“晚辈不知阴司律条是怎么定的,但将心比心,若是我无罪无辜,却受人屠割,偏偏求凶徒伏法而不可得,孤魂泣血、衔冤九幽……此等大恨,怕是倾尽黄泉之水也不能洗刷!”
齐敬之这话一出,包括于老城隍在内,满殿鬼神皆是目露奇光。
沈如海更是脸色陡变,扬声争辩道:“沈某辅佐东翁断案,依的是阳间律法,一来朝廷有司查核无误,二来死者家人皆无异议,如今却一事两审,要被阴司律条裁断,岂非荒唐之极!”
齐敬之既已开了口,便将诸般顾忌放下,盯着沈如海道:“你只知生者之可悯,却不念死者之可悲,卖弄聪明、矫饰文字,致使凶人免死,继续横行于世!
如此视朝廷法度如儿戏,有何脸面谈及阳间律法?”
“最可恨者,你非但不以为耻,反倒洋洋得意,口口声声是为生者着想,说到底,不过是慷死人之慨罢了!
那些枉死者虽不是伱亲手所杀,却因你之故再无伸冤之日,不去恨你,又该恨谁?”
齐敬之这番话直击要害,堪称掷地有声,只不过沈如海毕竟是积年的老吏,一生之中不知断过多少案子、见过多少生死悲欢,又怎么会因为几句话就推翻自己奉行了几十年的信条?
更何况在他看来,站在神座旁的少年固然极受重视,但真正做主的必定还是城隍。
毕竟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这在人间是至理,在眼前这个与阳世官衙差相仿佛的阴司,自然也不会免俗。
();() 于是,沈如海朝着神座郑重拜了一拜,恭敬说道:“沈某生前先后辅佐过数位东翁,所辖郡县无不诉讼平息、地方安靖,纵然没有什么大功劳,总还有几分苦劳。
如今入了阴司,便是城隍老爷治下之灵,不敢讨要什么阴德阴功,只求大老爷做主,还老朽一個公道!”
闻言,齐敬之不由得暗暗摇头。
大齐鬼神多是官员死后由国主所封,阴司行事就难免带了许多阳世衙门的影子,然而阴司审案定罪只是表象,根子上还是为了消解死灵身上的业力、不使阴阳失序,绝非真要理出个是非曲直。
如今沈如海拿出阳世法理人情那一套,妄图蒙混过去,怕是行不通。
说到底还是因为见识不足,从根子上就想差了,任他再如何巧言如簧也是无用。
果然,就见于老城隍一拍惊堂木,怒喝道:“恶业缠身的孽障,竟还妄谈什么阴德阴功?孟主事,你来告诉他,他一生中究竟积攒下阴德几许、阴功几何!”
“是!”
孟夫子答应一声,当即翻开一本簿册,朗声道:“沈某细听,你掌瑞州宝符郡兰季县刑名期间,辅助县令断案一百三十二起,其中秉公而断者一百一十二起,无心作恶者十一起,有意偏颇者九起,宽纵大小人犯一十七人,苦主中有一人死后怨气难消,于兰季县城隍处鸣冤。”
他略作停顿,接着道:“按照上述各项计算,你的功过大致相抵,仍余阴德二两,若是能始终秉持公心,倒也不失为一员能吏。”
闻言,沈如海不由得轻舒了一口气,虽说二两阴德一听就不多,总归是有所盈余,比入不敷出要强得多了。
“本官还没说完……”
孟夫子还有下文,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因你宽纵之故,贺某死后两年间,兰季县每年死于械斗者比往年多出两成,其中更有一个死灵化成鬼物,致其仇人一家七口死绝。”
“凡此种种,大损阴德,需倒扣五十七两八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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