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他的面色灰了打扮,连面前热气腾腾的肉羹都提不起兴趣,道:“不用了——你家辛郎说得对,这一路旅途遥遥,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他转身,不再需要任何人指引,垂头丧气地离开。
芝奴急忙向杨修元使眼色,那意思是说——看住曾促,这人前后变化太大,小心贼心不死,路上再起什麽幺蛾子。
杨修元跟上去,道:“我送送曾郎君。”
曾促低着头,一路不言语,只因寒气扑面而吸了吸鼻子。
杨修元终究不忍心,踌躇片刻,见四下无人,道:“曾郎君,我说句真心话。
我家阿郎……实为皇后外使,再得凤宫青睐,也不是光明正大的仕途。
你心有志向,又何必拜在一个妇人裙下?”
曾促叹道:“我也想登堂入室,谋一份说得出口的差事。
但如今,小到差吏、大到官员,自家亲戚都安排不过来,哪还有我这种无人脉又无亲故的人的位置!
反倒是大神皇后,还有不论出身赏识人才的贤名,你们辛待诏不正是个例子麽?我也不想为妇人驱使,但如今除了大神皇后,还有哪里更可能得到机会?我是可以挥袖自去,保一个隐士名节,可是我的一家老小怎麽办,难道看着他们饿死吗?”
杨修元哑口无言。
论口舌机辩,他比不过眼前的青年人,何况刚才所言确实有何不食肉糜的狂妄自大。
杨修元不敢看他,生怕被瞧出心中的愧疚,却也无法回答出更好的方法,只得硬着声音重複道:“不管如何,我们阿郎不见。
请回吧。”
曾促牵住毛驴,预备赠送的见面礼被麻绳捆住太久,已经有些变形。
他从一只磨毛的口袋中拿出一个饼,木木地往嘴里塞,至到两边腮帮鼓鼓囊囊,才一步一停地拉着驴子往路上走。
他今晚要歇在何处?萧条的暮色铺天盖地,杨修元心中不由得涌起担忧。
他回到家中,熏人的暖意下辛时盖着薄毯蜷在炕角,捧着新调汤羹浅尝,农人因他的到来将屋子烧得氛围暖和。
芝奴许是刚向彙明情况,入门时,听他道:“……不用管,走了就不会再来。”
两人齐向门口看来。
辛时率先笑一笑,问道:“这鸡肉炖得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眼前盘亘着曾促离开时懊丧的神色。
杨修元知辛时确实对青年人的处境无甚办法,再得重用也不过一介无官无品的翰林散人,没有资格插手人事委任;然他再明白事理,一时还有些埋怨辛时风轻云淡的模样,思来想去无法缓解,带着些赌气道:“不用了。
刚才耽误了太多时间,西边我还没去巡看。”
他说完就走,撩起门帘,卷入一阵寒风。
辛时没有挽留,只是在杨修元迈出门的时候道:“送羹谢客原是宣城妓子的闭门之道,如今倒成通识了。”
不是这样。
杨修元出了门,回想辛时刚才的自言自语,暗暗反驳。
奉上一碗汤羹,来者便知是送客之意,这其实是宣城地区早已有之的民俗,只不过妓子故事香豔,人人爱津津乐道,“羹汤送客”
才凭此出名。
又是凭借女人出名……难道如今真的英雄不问出处,无关乎名正言顺吗?杨修元癡癡地好一阵出神,待感到一阵阵寒意袭身、紧一紧衣裳擡头,便见空中暮色稀薄,已是月衔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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