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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听了她声音,立刻吩咐人把从君抬了进去,红药匆忙把自己锦被铺开,叫他能舒服些,兵人动作粗,把从君放下时扯动一下,小公子眼皮抖了抖,迷迷糊糊睁开一道缝隙,瞧见眼前一抹艳红,又合上了眼。
他意识混沌,周遭的声音全能听到,放大了无数倍,吵得不得了,身上的衣服已经和血肉黏在一起,揭开时他全身抽动了几下,溢出声痛哼,又听到红药拔高了的声音,他时睡时醒,混沌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夫把伤药给了红药,吩咐她一日换一遍,待伤口都愈合了,再换其他的药。
红药看到从君身后血肉模糊的一团肉,眼泪刷一下就落了下来,小公子被疼醒了,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偏头看着他,红药喉咙一梗,说话已不成声:“你跟了他,纵是平日苦些,也不至于落得这样,你招他做什么!”
从君慢慢地眨了眨眼,瞧着红药哭花了的一张脸,气若游丝地说:“我只怕他日后因他事……这样打我,连个能说情的都没有……”
红药语噎,没再出声,只小心翼翼地把药粉往他伤处洒,从君痛得咬紧了牙,冷汗流得如要脱水了一般,手指将床褥抓紧了,又晕了过去。
他伤得重,这一夜都不得安宁,反反复复地睡了又醒,身子是一动都动不得,后半夜又发起了热,红药拿湿毛巾给他敷脸擦身,凉水换了好几盆,寸步不离地照顾他,一夜都没合眼。
小公子眉头锁得死紧,不知是疼的还是魇住了,他动不得,一直摇着头,成流的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一串一串地往下淌,后来不知又怎了,连双手也开始乱抓起来,双唇不住地开开合合,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红药一下一下轻轻安抚他,凑近去听,小公子声如蚊鸣,叠着声地叫:“阿哥,阿哥……”
红药被他喊得心头一酸,险些又垂下两行泪来,她用帕子轻轻擦掉了从君脸上的汗珠,攥着小公子的手,拇指摩擦着他的手背,一下下安抚着,哽声叹道:“你那阿哥不知值不值得你这样喊……”
到了卯末小公子情况是越发的不好,全身烫得如同火炉一般,却一个劲儿地打着哆嗦,喘气声轻得几乎难以耳闻,红药差人去请军医,自己却也不知能不能请来,急得满地乱转,眼泪是再也忍不住了,稀里哗啦的往下淌,就怕小公子撑不过这一茬。
左等右等也没个动静,小公子好像吸不进气,胸膛不住鼓起又落下,因着躯体紧绷,伤处的衣服又被血洇湿了,小公子方才念叨得轻了,才安稳了不过一会儿,突然拔高了声音,喊了一声:“阿哥莫走!”
他这一喊,身子也骤然绷紧了,这一下似乎疼得太过,又晕了过去。
红药在他湿漉漉的脊梁上一下下轻抚,转过脸去用帕子抵住下眼睑,哽咽骂道:“你个憨货谁都要惦记,你那父兄若是顾念你,岂会叫你落到这等地步!”
话音刚落,眼泪一下决了堤,已做好了小公子撑不过今夜的准备,就这么守在床边,哭着骂:“你这是什么命,这世上走一遭,尽受着亲近人的坑害,一个待你好的人都没有!”
两年前,御史台上疏天子,大肆弹劾兵部官员徇私之罪,声称当时兵部右侍郎林适受贿谋私,买卖官位,贪恋财色,收重金美姬,安插诸多无用吏员,时新帝登基不及一年,最恨此等罪名,立时勃然大怒,缉拿兵部右侍郎林适于天牢,令三司会审,此外,另在三司各部抽调官吏,专查此案。
而年轻的天子不知道的是,此事一开始便是右相宴明堂所策划,意图拔掉林适这根正直不阿的眼中钉,以自己的人取而代之,最初御史台上疏便是宴明堂授意,而后三司抽调之人,皆被宴明堂暗中做了手脚。
此案一查,自然证据确凿,证人证词凿凿,物证一应俱全,按理早该结案,却拖了足有半月之久,直至畏罪潜逃的“买官”
的吏员被抓回,此案才结案定罪。
林适家产籍没,家眷女子皆拍卖或充官,嫡女林芍儿收入乐坊,林适及家中男丁均被贬为庶民,发配边疆。
宴明堂事后调查,发现此事从中作梗的,竟是他那个胳膊肘朝外拐的小儿子,本是安在绝佳之地的好棋子,倒戈了。
此事之后不过一个月,宴从君就被宴明堂软禁在了家中,对外宣称他身染重病,需得静心调养,不可出宅门。
宴从君此时虽说官位不高,但之于太子伴读来说,官职不过是虚职,纵无官位,亦是皇帝心腹内臣,圣上亲自前去探望,小公子身体孱弱,意识不清,已是连下床行礼都做不到,诸多官员纷纷以探病之名借机谄媚右相,实则心中都知道,这“病”
的内情,到底是什么。
若非宴从君暗中周旋,林适此罪,怕不是会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他与其父的博弈虽然输了,却依然保住了林家人一家子的命。
林芍儿,就是两年前的红药,兵部四品大员之嫡女,只因宴明堂争权夺势,便沦落到了这等地方。
她的父亲一生刚正不阿,却被以贪腐之罪诬陷,不出半载便积郁成疾,客死边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宴字在红药心里刻出了血,但凡这恨意能淡掉一分,也只是因为那个心思纯澈的小公子。
红药日日诅咒宴明堂,碎尸万段不得好死,想不成这诅咒有朝一日竟成了真,她跟在展戎身边,知晓军中消息,一时之间又为大仇得报而欣喜,又为小公子的命运感到担忧,却不成想,竟在这境地里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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