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容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不得侍从往来,听不得半点声音,当自己是豌豆公主吗?
她提了食盒,慢吞吞往里踱步,见里面四角点着四架洋漆百步灯,晕着幽幽的黄光。
她掀开帷幕,又见一紫檀平璃纹大案,墙上挂着《远山疏树图》,左右悬着草书楹联“万花深处松千尺,群鸟喧时鹤一声”
,案上随意散乱着书画,几支玳瑁管紫毫笔、一锭古狻猊墨、端石雕蟾纹砚。
书案后的彩漆云芝椅上斜倚着个男子,他穿着家常的宝蓝绸直裰,头束着青玉莲花冠,一手屈指,闭目轻轻叩着桌面,一副十足风流世家子的派头。
只是这世间的公卿世家子,出身门阀比他高的,没他兵强马壮,没他权威势重。
林容行至案前三步,缓缓福身行礼:“妾身崔十一娘,见过君侯。”
男子并无反应,手指依旧轻叩着书案,闭目养神。
林容不急不徐,静静立在那里,等过了三息,又才开口:“妾身崔十一娘,拜见君侯。
陆慎这才睁开眼来,望着轩窗外的劲竹,自言自语却尽是杀意:“投鞭渡江,立马吴山,能写出这句词,可见伊稚斜其志不在小。
先灭伊稚斜,再下江州,天下咸安。”
陆慎说罢,转头望向林容:“夫人以为如何?”
陆慎的眼光从来都是充满了审视和压迫,林容微微低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回道:“妾身一介妇孺,见识浅薄,不敢置喙军国大事。”
陆慎问:“江州的事,也不知吗?”
林容默了默,打开镂空攒心盒子,露出两朵极可爱的雕花鲍螺,复道:“虞嬷嬷今早吩咐妾身,言道,雍地新妇入门三日必要洗手做羹汤。
妾虽从江州而来,却也不敢不遵雍地之礼,故而打扰君侯,望祈恕罪。”
陆慎闻言脸色稍缓,又听那女子道:“妾在闺中时,偶听得时人传唱一诗——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谋国。
又听人言道,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倘我是个男儿,自在沙场上用命,便是死了,自有我的一番归处。
只我是个女子,生养之恩,父母之命,一层一层压下来,如何动弹得了?君侯厌恶崔氏,妾身甘愿领受。”
这番话说得很有技巧,天下美貌的女子皆因容颜而误,全是身若浮萍,身不由己之人。
倘若陆慎真是个心怀坦荡的昂藏伟丈夫,又岂会同一介弱女子计较呢?
陆慎听罢,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问:“听闻令尊在江州半日静坐,半日清谈,军政皆出自你母亲之手,可有此事?”
林容对此一无所知,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簌簌落下两行泪来,略带哽咽:“子不言父之过。”
陆慎望过去,少女立在灯旁,低垂臻首,杏眼微湿,亭亭直立在那里,仿佛一枝粉嫩的雨后杏花,略有清风拂过,便生愣愣地落下一地晨露来——这正是她的可悲之处了!
陆慎顿时了然无趣起来,不过一个弱女子罢了,他挥挥手:“出去吧,以后不必来见我了。”
林容知道自己这是过关了,轻轻福身:“喏!”
第9章
林容出得门,脸上犹有泪痕,对虞嬷嬷道:“嬷嬷,不知我哪里失礼做得不对,君侯吩咐我,日后不必去见他了…”
别的话可以不说,这句顶顶重要的话可是不得不说,陆慎都这样吩咐了,你们这些忠仆可不要违逆他的意思。
虞嬷嬷听了,脸上照旧带着公式化的笑:“想必是君侯今儿醉得狠了些!
时辰也不早了,奴婢唤小丫头送您回去歇息。”
林容巴不得快点走,只是戏要做全套,挤出个惶恐不安的表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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