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伶想起去年生病时,毓容在床边照顾自己的情形。
他病得昏昏沉沉的,听见毓容小声地唤他张嘴喝药,用她冰冷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向太医小声地询问他的病情。
她脸上的神情急切而担忧,正如天底下的母亲看见亲生骨肉病重时那样。
即使毓容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他也能感受到毓容正在内心祷告上苍。
青伶在恍惚中已经把毓容当做他的娘亲,等他醒来时看见毓容,他为之感到惶恐,看到金猊,他为之感到羞愧,看到殷随,他为之感到罪恶。
“私生子”
的流言更是让他惴惴不安,他越是告诉自己这不可能,流言就越是清晰地在耳畔响起。
在山洪把小离山下的田地变成汪洋的那个夜晚,也是星露到流芳园寻找殷随的那个夜晚,青伶已经做好了离开长公主府的准备。
他已经习惯了在清晨时收集荷叶上的露水为毓容煮茶,在傍晚时放下床纬为毓容点上一支安神香,他习惯了为毓容篦调胭脂,尽管这些事情毓容已渐渐地不让他做。
更多的时候,毓容只是让青伶陪伴在她身边,让他折来几支荷花,和他说说小时在宫中的趣事,以及和灵清的趣事。
青伶也就沉浸在这种似奴非奴似亲非亲的欢快之中,只有再次看到殷随时,他才想起来自己不属于这里,他占了本该属于殷随的欢乐。
落日没入西山,留下几抹彤云,一轮皎月在青白色的东方显现出来,落到青伶身上的金晖变成了阴影。
沉默许久,青伶开口问他:“我没有向长公主跪辞,长公主是不是很生气?”
殷随从柏树下走出来,向远处的山峦眺望了一会,青伶也向远处望去。
他吐出口气,看向青伶。
“如果我现在让你回府,你还愿意回去吗?”
青伶迟疑了一会,轻声问:“公子不怪我了吗?”
“怪,所以让你回去领罚,长公主叫金猊备了一个这么长这么厚的戒尺。”
殷随边说边用手比划着那把他捏造出来的戒尺有多吓人。
青伶的褐目散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我听公子的,明天就回去向长公主请罪领罚。”
青伶和几个小沙弥睡在一间禅房,殷随住在斋堂后面供香客住的客房里。
月光洒在殷随捂住眼睛的手臂上,青伶愿意回府,他的心轻松下来同时也变得沉重。
殷随翻过身看向窗栏外的圆月,贺月隐在月里荡秋千,明朗清冷的月光像日光一样让他燥热难耐。
他趿上鞋走到月下,在寺院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
飞檐下的铜铃,斋堂外的古柏,殿前的香炉,寺门前的钟鼓,草丛里的虫子,都在静谧的夜色里注视着这个躁动不安的人。
客房和禅房之间由一道一人多高的石墙隔开。
石墙的上半部分原本镂刻着七朵莲花,因为多年日晒雨淋,仅有一朵莲花还能看出形状,其余的都已掉落,只剩下一个空空的方格。
透过这个方格禅房客房可以互望。
墙根下开着不知名的紫色野花,这样的大旱天气,庄稼都死了,这种野草却能活,还能开出花来。
殷随站在石墙前为感慨万分。
“公子也出来解手吗?”
青伶在墙的另一边,解着腰带问殷随。
“啊?是……顺带出来走走。”
殷随说着也解下腰带。
但随即他就后悔了,他从来没和人在这么近的距离嘘嘘过。
还好虫声叫成一片,使某些不雅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响亮。
墙根下的野花在月光下闪着更加明艳的紫色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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