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朴素空旷的寝室内,卫崔嵬捏着手中薄薄一张纸,沉默了半晌,嘿然轻笑:“哪有师旅比捷报更早回来的,吾儿带兵,前所未有啊。”
仔细听他语气,一分埋怨之外是十足十的骄傲。
管家也分外高兴,“郎君凯旋却未入城,先去了西山石子冈,听说今日下午缨小娘子才过去,想是放心不下吧。”
卫崔嵬眼里浮现温暖笑意,低头凑进灯光,又将那张短短三四行字迹,却载定北府兵占得东面兖州,直抵陈留郡,兵陈黄河南线的捷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他真的做到了。”
老人曾与簪缨说起过,他并不看好晋军在此时北伐中原,直攻洛阳。
当时卫崔嵬心里有一句“除非”
,没有说出口。
阿觎做到了那个除非。
他并非像世人所想所唾那般,贪功冒进,非要在而立之年以前,宁掷一国之财力物力,用来为己扬名,立不世战功不可。
他示人以假象,暗中苦心布局,是要为大晋争一步稳中取进的棋着。
有了这向北一步,即便京中接下来会因易储暂时乱一乱,君臣却也可以松一口气,不用担心北朝趁虚而入了。
江乘县,顾氏别业。
顾沅与次子顾徊秉烛对坐,二人之间横亘着一张舆图。
北府兵回城的消息,是傍晚时他的门生几十里加急送来的,这会儿已是夜深,想到愤慨处,老顾公不知第几次拍案骂道:
“竖子连老夫都骗过了!
我说呢,他脸皮何时变得那么厚,明知我不赞同北伐,还三番五次上门来赶着与我吵辩。
原是为了激将,逼着我忍不住不得不进宫去当廷反对他,让南北都知道,大晋朝起了内讧。”
年近四十的顾徊面相儒雅,身着自家仆婢缝制的针脚粗糙的葛布袍,坐在对面摸鼻子忍笑,“大人名望深重,十六深知这一点,只消激您出面,北朝便会以为我朝臣心不齐是真的,十六铁了心要打这场仗也是真的,方会囤兵聚洛,十六才有剑行偏锋的机会啊。”
说到这里,顾二郎轻轻喟叹,“不到两个月,五十日,死伤不过三千,就兵不血刃打下了北朝半个老巢。
事先说出去,谁能信?”
话说回来,若事先讲明,此事也不会成了。
顾沅眼里闪过一抹赞赏,随即,又默默看向案上的地图。
灯影在老人疏朗的眉峰上染出一点暗影,顾二郎仿佛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一同看向那地图。
“十六亲手打下的疆域,不会放任朝廷另派监察史入驻治理。
那么扬州、徐州、兖州,都将在他治下,未来说不定还有意联合青州的堡主豪强。
“雄踞三州之主,一个大司马,装不下他了吧。”
顾沅垂眸轻叹:“大晋要出一位封疆裂土的异姓王了。”
父子俩心中都有未出口的一问:若有一日,连一个王位也满足不了这个悍勇无前的年轻人了呢?
皇宫,太极西殿,一座澄光摇曳的九枝鎏金灯燃烧了一夜。
才服下一剂舒肝补血汤药的李豫听闻晋军捷报,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
“十六若是朕的孩儿,该有多好……”
“李景焕还在石子冈吗?”
这第一句,在龙榻前服侍的原璁是死也不敢接口的,后一个问题他却知晓,听皇上连名带姓地称呼太子,咽了口唾沫,小心回言:
“太子尚未回城。
敢问陛下,是否……派些禁卫军去迎回太子
?”
眼下局势,连他这个当奴才的都看得真:大司马在离京前尚敢打伤太子,而今得胜还朝,就是晋朝第一大功臣,想对付太子还不更加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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