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沈阶跪在中君门前,簪缨坐在一街之隔的马车上,未曾露面,便用十金买简救他母子于水火。
第二次见面,沈阶在乐游苑的外囿受高族子弟凌欺,簪缨立在曲水桥亭上,朗朗念出那句他写来无人问津的赋辞,引得左右名士纷纷询问,此佳句出自何人之手。
第三次见面,他看着她面无表情刺了害父仇人二十二簪。
这是他们的第四次见面,小女娘折节下顾,向他揖礼。
要说从出生起便一直被人踩在脚下的沈阶心中无触动,是假话,他从那枚对他矮下一头的轻颤珠花上敛回视线,回以一礼。
沉静道:“小人欲教女君的第一事,便是:不必对小人如此客气。
女君是用客卿,而非请西席,小人不过是为女君出谋划策一徒尔,当不起那一‘教’字。”
簪缨一静后道:“既如此,何以称‘教我第一事’。”
沈阶会心弯弯唇角,说是,“小人失言了。”
簪缨却不曾笑,向外道了声开门。
春堇守在门廊外,早觉得这少年来得古怪,闻声忙将门扇打开,见无异状,方才放心。
堂门一开,一头白狼悠悠拖尾而来。
转过沈阶身旁时,白狼长尾扫过他穿着布履的脚背,顾首,龇牙,露出寒白的一截断齿。
从沙战退伍的凶兽,自带煞相,不是一般的山野群狼可以比拟。
沈阶身形微僵。
簪缨恍若未见,比手请沈阶在侧首就座,自己跽坐在正首案后,又道奉茶。
她将狼招到身边,轻抚白狼颈鬃,不轻不重道:
“阁下既不以先生自居,我便不多礼了。
当日阁下京兆府敲府鸣冤,于身有恩,早先想着,等先家君的后事料理完后,再登门拜谢,不想阁下今日前来投名。
既然身份换了,我心里有一桩疑问,想向阁下求证?”
沈阶颔首,“女君但问。”
簪缨看向他,“若你当日得知陈留真相时,处在和褚先生相同的境遇——我在宫里,大司马也不在京,周燮虎视眈眈,四周危险密布,一敲登闻鼓只会引来杀身之祸,你还会不会出头?”
沈阶眼里闪过一瞬惊讶。
簪缨坦然地回视。
若对方只是帮她父亲昭雪的恩人,那么簪缨论迹不论心,对他只会有感激,将来无论沈阶想要入仕为官,或扬名立事,只要他提出,她都会想法子回报他。
但如今沈阶舍了那一条看似容易的通途,冒天下之大不韪前来投她,她对待他的态度便不是待恩人,她首先要了解此人的心性。
沈阶只犹豫了一息,便实话实说:“不会。
我会以自己的命为重,死守这个秘密,不向任何人吐露,只待时机翻转的那一日。”
“如若永无那一日,”
少年抬头,眼神锋利直白,“我便一辈子都不说。”
这是他和褚阿良互相看不上眼的根本所在。
他们本不是一类人。
簪缨没有意外,点头慢慢道:“所以你当日说报我青眼之恩,不尽不实。”
沈阶承认:“确实不是报恩,是投诚。
愿使女君看到小人的能力,纳用小人。”
簪缨抚狼的手定住,瘦孱未消的脸上一对乌眸光采醒目,语气清淡:“所以,方才你的话也不真——你此来预计的不可能是两条死路。
阁下少年英才,心有成算,不会做无把握之事;阁下事母至孝,也不可能毫无准备便抛下令堂来冒险。”
沈阶哑口无言。
簪缨露出一个不怎么真实的浅笑,“阁下是一位机致精巧的聪明人。”
她便不怎么聪明了,只不过阿父留下的注疏,也曾挑灯读过几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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