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溪边的圆润青岩上,刚刚脱离战场不久,二十二岁的乐道对蹲在溪边洗手取水的赫连郁道。
本该和己方大军一起的他们迷失在南疆充满瘴气的密林中,孤男寡男,外加一匹马,疲惫地在林子里转悠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太阳快要落山,终于找到一处干净的溪水。
大军主将和随军的巫竟然齐齐同己方的军马失散,简直是值得旁人,特别是敌人笑掉大牙的事情,这种状况下乐道也能一脸笑容,根本不担忧被他抛下的四万大军此刻若是乱了阵脚,被百越人趁虚而入,他该如去和云谷的父老乡亲交差。
二十二岁的赫连郁尚没有三十七的他那样好的定力,见到乐道浑不在意的神色,分外想将手中的水筒砸在对方脑门上,不管这丢人现眼的家伙,转身走。
然而他额角跳了跳,到底没有被暴怒驱使做出不可挽回的行为,而是提起长袍,坐到乐道的脚边。
他道:“伤。”
这个字像是拿出去在寒冬腊月的雪地里晃过一圈似的,冻得硬邦邦,砸人都嫌疼,乐道却还是不曾收敛笑意,蹲下来,将胳膊伸到赫连郁面前。
古铜色的皮肤上有一条翻卷开的血口,是流矢尖锐的边刃留下的痕迹,赫连郁把刚刚捉住的毒泽彩蛙剥皮剃肉,取下腿骨清洗,用小槌子锤成粉末,放入水筒中,跟着里面的溪水一起晃荡片刻,然后蓦地将水筒里的水倾倒在伤口上。
“嘶——”
乐道猛地屏住气,一个呼吸后才将胸中浊气吐出,他咂舌道:“今天动手怎么这样不温柔?”
“你也知道疼?”
赫连郁抬起头道。
乐道正歪着头看他,视线笔直落在他脸上,赫连郁眉尖一挑,在这人说出绝不该在两个男人之间出现的调侃之语前,手指用力掐住乐道的伤口,在乐道痛呼时,两指并着,从血口中夹出一只还在不断扭动身躯的蜈蚣。
“蛊。”
赫连郁道。
他面不改色掐死了这只比手指还长的肥蜈蚣,然后将水筒中剩余的水倒在乐道的伤口上,此间乐道的胳膊一只被他的另一只手牢牢固定,想要挣脱也做不到。
“处理好了?”
乐道发现他没有给自己缠绷带的打算,不由问,“这样就行了吗?”
“你会在七天后死,我处理了又如何?”
赫连郁说。
年轻的巫一边说,一边拿起乐道放在青岩上的手。
那只手大而有力,从掌心到指腹都是厚厚的茧子,风吹雨打下满是大大小小的疤痕,却仍然不改习武人特有的那种长而有力的美感,但此刻,平摊在赫连郁面前的五指上,五片指甲都是青黑,仿佛有一滩黑墨打翻在上面。
赫连郁把这手掌翻过来,果不其然看到蔓延到掌心的黑色掌纹。
“是残蝎。”
他断定道,“我只从星台的书简中见过巫朝有前人遇到此毒,原本以为已经失传了,看来当年巫朝败亡,的确有一部分人遁入了南疆。”
“百越人就喜欢搞这种诡谲伎俩,难不成能用毒药打出一个天下来不成,”
乐道评价,“就算南疆的大巫把我的四万军马一个个毒死,缩在南疆大巫背后那姓百里的龟孙子想要当上皇帝也不可能。”
赫连郁低着头。
他正在一枚一枚用棉布擦拭随身带着的各种骨头,闻言回道:“他不用一个个杀死我们四万人,只需要杀死你就可以了。”
一个影子落到他身上。
“昭那图。”
赫连郁一愣。
昭那图是他在青陆时的名字,在中陆少有人这样叫他,也只有乐道从他的伴当那里学来,兴致来了就喊一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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