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还三眷恋着她的眼波,如果不是段行洲道了声:“我是段行洲。”
只怕他就要迷失了。
颜焕便平静地注视段行洲,他的眼帘总是微微垂着,应是习惯了身处高位,而段行洲却像打定主意要在今夜迸出所有神采来似的,让颜焕的目光照亮了脸庞,因此辉光一片,他平日浅薄的思绪谈吐就像恼人的阴影,在这出人意料迸发的光芒直射下倏然无踪,令他的灵魂看来洗过千遍万遍,只剩下纯粹的光华。
颜焕收回了目光,道:“幸会。”
“几位爷请入席。”
柯黛笑吟吟地出来,又特地绕了圈子,走到段行洲身边,低声道,“桃花马已经找到,先生放心。”
此时颜焕当先而行,柯黛温柔地挽住他的手臂,跟着进去了。
“小段……”
铁还三偷偷打量了一下段行洲的神色,只见段行洲摆着一张喜从天降的脸,似乎终于摆脱了所有的烦恼,打算全心全意期待今晚的宴席,全然没有想起自己曾经见过与眼前青年何其相似的皇帝。
铁还三暗自叹了口气,心中忽觉若非如此,段行洲早就趴在地上顿首连连,岂非将捕快身份不打自招,可见因祸得福这种事,也是有的。
柯黛屋子与众不同,猩红的毡毯铺地,紫色的帷幔深垂,陈设多用黄金珊瑚,正中席地一张巨大的紫檀矮桌,四面是镶珠嵌玉金丝银线所绣的团枕靠垫,看来沿袭的是西域人席地而坐的风俗。
她在外面说了一声“用膳”
,到屋内时,丫头便已设下五席杯盏碗筷。
进屋看到了席面,段行洲更有了些扑面的喜气。
今晚的盛宴果然不同凡响,林林总总百十碗盏,具镶饰金玉,竟有王孙诸侯的气派。
寒央择主席而坐,段行洲、铁还三与颜焕分坐客席,柯黛则是作为陪客,坐于末席。
众人饮尽了一杯酒,寒央便谢过段行洲与铁还三这两日援手。
他们道谢的道谢,谦辞的谦辞,颜焕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寒央赞铁还三内力深厚,重伤之际仍能助人祛毒,方开口道:“三哥儿秉承香雄一派内功心法,武功之高已属罕见,想来是段先生所授。”
寒央摇头笑道:“我虽未曾领教过段先生的武功,却猜这两位并不是同一路的武功心法。”
颜焕道:“段先生两招间令十几个贼人在面前一崩而溃,抢下水坝来,庄主对我说那时竟连先生如何出手都未曾看见。
一场激战,在先生轻描淡写中尘埃落定,先生的手段之高,闻所未闻,当是世间第一了。”
段行洲却不以为然道:“若无端杀伤人命,手段越高,越是可耻,没有什么可喜,没有什么可贺。
每次走访中原,这种事都是层出不穷,越是穷凶极恶,世人越是崇仰,世道与我心背道而驰,所以令我没有什么留恋。”
颜焕道:“中原强者如云,人人都似段先生的话,倒也天下太平了。
不过‘欲杀恶人,即是善念’,抱慈悲心肠的高手,万不得已出手惩恶,本也是善举。
先父有个好友,平日斋僧念佛,从不折一草一木。
不过一日里有人行凶,欲杀我全家性命,他举手诛之,瞬息间,二十步内,没有一人留得全尸。
此举在先生眼中定是穷凶极恶了,然而他杀得贼首,省去一场要紧的纷争,世上受惠者何止千万?在我眼中,便是大善之举。
先生以为如何?”
铁还三听他描述,想到浊仙太监从来只拱卫天子,若为颜焕的先父杀人,那么这与皇帝极为相似的青年,莫非也是先帝之子?
段行洲一笑道:“人人心中都有慈悲二字,个个不同,此中的道理多说无益,徒生争执。”
他摆着“跟你说不清楚”
的嘴脸,连铁还三看着都觉得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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