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长卿接过婢女奉上的茶碗,垂下眼轻声回答,“明主治国,就应多设耳目、重罚罪犯,才能用法令来约束百姓,而不是靠什么虚无缥缈的宽仁。
所谓‘母积爱而令穷,吏威严而民听从’,顺理成章。”
“哼,”
苻公瞪了儿子一眼,拂袖嗤道,“你〈韩非子〉倒是背得很熟啊!
那么〈韩非子〉里还说父母生男则相贺,生女则杀之,考虑得就是将来的长远利益;还说父母对于子女,都是用一颗算计之心在相处,关于这一点,你是不是也很认同?!”
苻长卿听罢冷冷一笑,并不直接回答苻公,而是另言道:“〈韩非子〉中说:‘父薄爱教笞,子多善,用严也。
’父亲对〈韩非子〉,不也谙熟于心?孩儿能有今日的成就,也是仰赖了您的教诲。”
“竖子不肖,竖子不肖!”
苻公气得面皮紫涨,咬着牙对苻长卿怒道,“你还要忤逆我多少次?”
“孩儿不敢。”
苻长卿闻言立刻放下茶碗,顺势往地上一伏,胸前伤口的疼痛使他不禁皱眉,只可惜目光中却没有丝毫忏悔。
“还有那个胡女,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
苻公看着儿子俯首不语,总算稍稍平息了怒气,却仍旧愤愤道,“我在凉州待了多少年,还能不知道胡人是个什么东西?胡女俗性多淫,尤以葱岭以东的龟兹、于阗为甚,你跟这样的女人纠缠不休,若是传扬出去,苻府的脸面都要被你作践光了!”
“胡人再淫贱,她却不是那样的人,”
这时苻长卿抬起身,望着父亲低声道,“哪怕世人耻与胡人为伍,恨不能割袍断席与其撇清,我却不是那样的人。”
“你——你……可恨我在边疆与胡人周旋了一辈子,到老却被你活活打了脸,”
苻公气得浑身发颤,半晌后才道,“好,好,他日你要是为她酿下大祸,休想我为你收拾残局。”
“不劳父亲费心,”
苻长卿移目堂外,望着院中繁花似锦,只淡淡道,“若是闯了祸,都由我自己承担。”
而此时苻夫人正在另一厢打量着安眉,却是越瞧越糊涂。
从苻夫人眼中看来,跪坐在她面前的胡人姑娘美则美矣,外貌却并不足以令她的儿子心折——她美得太粗,头发浓密而蓬松,脸上竟有细微的皴裂,还有那双粗糙的手,伤痕累累、指关节萝卜似的又红又肿,实在可怕。
苻夫人双眼中满是疑惑,然而良好的教养使她无法对安眉恶语相向,只能迷惘地对着面前这个满脸怯意的姑娘,或者说是对着她自己问出一句:“怎么会这样呢?”
她的语气中包含着一种对儿子的费解与失望,又将这些情绪不加掩饰地直露在安眉面前,令安眉越发无地自容。
“长卿他自小到大,从没让我操过一次心,”
苻夫人禁不住替儿子抱屈,难过得眼眶发红,“可这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和你……”
“母亲。”
这时苻长卿出现在内室户牖外,轻轻唤了一声。
苻夫人立刻噤声,百感交集地看着自己的爱子走进室中来,病恹恹地坐在自己对面,于是一双慈爱的眸子里顿时泪光闪动,忍不住唏嘘道:“明明派了死士保护你,怎么还伤成这样……”
“一点小伤,不碍事。”
苻长卿不以为意道,“寇乱凶险,受点伤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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