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越来越近,淑苇看到,那是沈佑书。
沈佑书飞快跑过来,跑到江淑苇的身边,把一样东西塞进她的手里,转身又飞快地跑着冲向已缓缓起动的火车,他转身得那样快,淑苇都没有看清他脸上的表现,只觉得他火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一下子,又被他跑离时带起的飞吹得面上一凉。
有人一把把沈佑书拉上火车,佑书侧身站在车门口,拉着扶手,往淑苇站头上的方向看。
火车渐渐地远了,喷吐的热气团团地升到空中,遮天蔽日,等它散去的时候,你念着的人已经远得再也不见了。
淑苇一直把信捏着,到晚上睡时歇了灯她才摸黑出来,到佑书的小披屋里,拉开了灯,开始看信。
佑书在信上说:淑苇:我一直觉得,世上最令人不齿的事,莫过于趁人之危。
我怕的就是这样的一种错误,所以许多话不敢说。
因为你是从来都是我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呵。
可是如果我不说,我便不敢奢望你能够懂得,但幸好你懂得。
多谢你懂得。
淑苇,多谢你懂得。
另有一张裁得细长条的宣纸,上面是佑书清秀正整的小楷。
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
信里还夹着一个小小的包得有棱有角的小纸包,淑苇打开来看时,是几张纸票子,包钱的纸上写着,这是我私下里存的一些零用,想存够了,给你买一架风琴,你在学校时最爱弹,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在乡下教书。
你教音乐,我教国文。
可惜存得不够多,替我收着吧。
等着我回来时,接着给你存。
淑苇想,这个傻子,一个月的津贴才多少钱,还要给妈妈一半补贴家用,这钱他是怎么存下来的呢?
佑书走了,淑苇带着弟弟和张妈,与佑书的母亲相依为命。
没有多久,小育宝又病了一次,是很重的脑膜炎,几乎送掉了一条小命。
这一场重病,花光了淑苇大伯给她的那些钱,育宝似乎变得有点愣愣的,一双眼也不如从前那样灵活,或是张妈说,孩子活着就是万幸,哪怕不再聪明,不再出挑,但好歹还活着,总是你父母的一点骨血,人笨一点或许倒好,比较容易安生地过日子。
佑书的妈妈待淑苇姐弟亲生的一样,育宝更是天天地粘着她,比粘张妈还厉害。
她闲了便教育宝识字数数,事实上,她现在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本来她擅画仕女图,可是,新社会了,仕女图渐渐地没了多少市场,画店要佑书母要学着画一些工农兵的形象,然而她总是画得不顺手,大幅的山水从前她没怎么画过,轻易也不敢下笔。
现下只能画些小幅的年俗画或是花卉,收入是少得多了,医生又说,小育宝的身体,顶好喝一点牛乳补充些营养。
那个东西不仅贵,还难买得得很,佑书妈托了过去的同学从上海带过来,怕零碎地买太麻烦了人家,一买便是半年的量,这是一大笔的支出,家里的开销慢慢地成了问题。
淑苇狠狠心,把佑书留下的钱交给了家里,只留下一张角票做个念头。
那张票子很新的,淑苇记起是那一回年三十时,张妈包给佑书的一个小小红包里的那种簇新的票子。
淑苇还足有一年才能实习,分配工作,她的那点津贴也全贴补在家里了。
十九岁的小姑娘,颜色正好,没有什么花色的衣裳,可是布衣素面已经足够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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