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书的大哥沈佑安在这一年的冬天到来的时候加入了国军空军幼年学校。
是佑书父亲的旧部下牵的线,他说佑安是国军的后代,自然是要加入国军,也算子承父业。
况且,佑安成为一名军人,从此便是党国的人了,自有党国替沈家养着儿子,沈家妈妈从此可以少操一分心。
第一场细雪飘起来的那一天,佑书跟母亲一道送走了大哥。
他们的头上都染了白白的一层雪气,这个城市,雪也不成个气候,混着雨与冰粒,沙啦沙啦地打在屋顶与地面上。
佑书紧拉着母亲的手,一步一滑地送走了大哥。
佑书记得,大哥最后一刻还伸手在他的头顶上拍了一拍,拍得他一直忍着的鼻涕终于从鼻孔里落下来,大哥呵呵直乐。
那是沈佑书最后一次见到他的亲兄弟。
此生再未谋面。
轰隆隆的炮声在南京的上空响着。
都说共产党要过江来了。
可是委员长说,长江,是天险。
这个古旧的城市,被长江拥着护着,又走进了新的一年。
三十的晚上,鞭炮声与大炮的声音相呼应。
老百姓便又熬过了一年。
第五章解放
四八年年底,江裕谷终于实现了自己一段心愿,十根大金条子从一个要撤到台湾去了国军高官手里买下了独门三进的小院。
那小院原本是那高官为一个极宠爱的外室买的宅子,这会儿他急着要带着一家大小走,虽是咬牙放血,可也顾不得了。
那些大而笨的家俱也一并便宜了江裕谷。
过了年,江家一家大小就搬了过来。
前一进院子住了帮工与伙计,中间的一进是江裕谷住,两层小楼,上下四大间屋子两间堂屋,小楼青砖灰瓦,走廊宽阔,只是栏杆斑驳,院里是青石的铺的地,桐油勾缝,年代久了,青石略有些松动,石缝里冒出一丛一丛细瘦的草,四面的院墙上爬满了青藤,藤叶茂盛无比,异样地齐整,一片叠着一叠,一层盖着一层,码出来似的,看得久了,竟惹得人胳膊上起一层鸡皮疙瘩。
最后一进是女眷住的,最常见的南方小院格局,堂屋,东西箱房,花窗,合页门,回廊,廊下有巨大的专接雨水的水缸,搬家的前一天正下过一场大雨,淑苇跨进小院时见到瓦楞间滴下的水滴落在水缸里,敲出点点断续的声响。
江裕谷为着这一处房子整整有一个月的时间步子都是飘着的,他不时地回想起当初与父亲依着城墙搭起来的那个小披屋,人进去需得弯着腰,地上挖了个坑,架了一口锅。
四九年,南京的春天来得特别急促,三月里整整一个月还是春寒料峭,直到清明前,人们还穿着小棉袄。
过了清明,气温马上升上来,暖哄哄地,春天带着一片声响来了。
那是植物绽出新芽的声音,风吹皱河水的声音,是飞鸟在天空扑啦着翅膀的声音。
还有下关长江边隐隐的闷雷一样的声音。
是炮声。
淑苇这一年十五了,在四女中读着书。
还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也敏感地感觉出,那一种飘荡在每一个日子里的躁动不安,活像竹杆子上缠裹了一层破布条,迎风扑啦,惹得人心焦躁,一片一片地长了毛。
从二月份刚开学起,淑苇他们四女中的校园里,便经常会出现吓人的标语,说共产党马上要打进来,共产党是朱毛军队,身上长毛,非常凶,来了要杀人,跟日本人一样……。
淑真初中已毕了业,闲在家里两了,江裕谷眼看着面前两个花骨朵一般的女儿,忧心忡忡,有心再避到乡下老家去,叫张妈打好了行礼,还上三个孩子和一个帮工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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