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家里还剩得些粮食,藏在一只瓮里,没有烧掉。
他独个儿便每天煮锅麦粥,熬过了那几个月。
那水渠终没能开通,秋后,他那二十亩地,佃户只收了八石麦,来跟他求情。
若是以往,他自然要极力作难。
可这时,竟没了心力去争执,便照五五分成,收了一半的租。
到了冬天,御寒的袄子也全都烧没了,他独自缩在那漏顶卧房、破床角落,裹着旧被子,冻得不敢出去,时时忍不住便要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正月间,沈核桃来问他,是否愿意一同去杀王小槐,他心里积的怨愤顿时腾起来,强挣着一起去了。
杀掉王小槐后,他却并没舒心半点,反倒越发虚弱。
那护持他半辈子的天理如雪一般化去,他再寻不到依傍。
王小槐还魂闹祟,他更是怕得无处躲藏,忙去求拜相绝陆青。
陆青见了他,静静注视了片刻,那目光冰一般,让他心底发寒。
陆青慢慢言道:“恒卦生久,刚上而柔下。
刚得其正,柔始能久;刚若攲斜,则柔必倾险。
险不能止,则陷淤淖……”
最后,又教他去对那轿子说句话,他听了,心里猛地一刺,不由得一阵心酸:
“占尽天下理,途穷叹伶仃。”
第七章遁
君子虽有好而能遁,不失于义。
小人则不能胜其私意,而至于不善也。
——程颐《伊川易传》
贺中棍儿在灯下瞅着那把木匙,心里欢痒难耐。
这木匙是隔壁严氏偷偷拿给他的,严氏并不清楚这木匙来历,贺中棍儿却一眼瞧出,这是王小槐的。
他曾在王豪家里佣过工,见过也听过这木匙的金贵,王小槐每饭都离不得,性命一般。
有了这木匙,便能逼王小槐开通水渠,大保长莫咸许的一百八十贯钱,也能轻轻易易到手。
想到此,他不由得笑出声来。
贺中棍儿今年三十六岁,生得精瘦矮小,家中只有二十多亩地,原是个五等户,衣食营生只粗粗过得。
不过,他父亲是个精敏之人,调教得他也极善机巧。
秋税交粮,他家得缴两石二斗,他们父子便在麦子里掺些土粒、豆子里混些泥团,总能逃得三两升、省下一顿饭。
夏税纳绢,便要难一些。
他家一年得缴两匹,官定一匹绢阔二尺五分,长四十二尺,重十二两。
那些收绢的库子、尺子又查得极严,不但一分都少不得,还要索要些钱物,叫作“乞局”
。
好在每年纳税时,县衙仓库前总是车马堆挤,人声喧杂。
他们父子便尽力凑着时机,和那些富户一起去纳绢,帮他们搬扛绢匹,瞅个便宜,趁乱将自家尺寸短缺的绢匹偷偷调包。
虽说未必回回都能得手,但得一回便赚一回。
而且有富户挡着,那些乞局花费便省了下来。
至于乡里之间,他们父子也是能讨占一文是一文,能避过一难是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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