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依旧在笑,却是褪尽了繁华瑰衣的清淡如云的笑,连同恨意也消失殆尽,眼前的一切都只成了最初的惦念,相思恨短,千年也未央啊……
她恍然忆起了那个云雾微蒙的清晨,当她一人漫步至那温泉密林时,听见他对萧烛卿说的那句:“欺君之罪,株连九族。
朕怎么可以让她以后的生活都在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中过下去?所以朕一辈子都不会说破。
即便她不愿入宫为后,即便——她选择你……”
是啊!
这个男子永远都只想着为她铺下最柔馥的地衣,即便有荆棘拦路,即便有粗砂磨足,即便她已在无意间错过了最美的花期织不出最无瑕的梦靥,却每一步踩在上面都不会觉得疼啊……
而她又怎么骗得了自己?这半个月她虽恢复了心志不再走火入魔,却还是无法克制每日掉落的青丝——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呵!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他的啊……
“夙婴你啊,真是个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还喜欢自欺欺人的昏君呢……”
脂砚学着他的语气,用衣袖遮住眼,而后缓缓拿开,湿润的眼眶终于露出第一抹微笑,“没有我修脂砚辅佐,颐安盛世一定会被你败了!”
有谁见?窗外簌簌的落叶不知何时已不再飘零无依,延廊边落红铺了一地却依旧笑得嫣然如初,“欲寄无从往,只身隔远方。
此心飞作影,日日在君旁……”
隔壁的何家千金又在合着拍子唱起了清曲,却不再是从前那悲悲戚戚的悼词。
是不是,她也寻回了最初的惦念……
是夜,丞相府。
红木长几前莲袂叠漪,两盏青灯依依不灭。
半掩的窗前,有一罗衣女子正趴在桌上写字——她的双膝是跪坐在方凳上的,纤弱的身子不雅地蜷躬起来,致使凳脚翘离了地面形成离谱的角度,偏还没有半丝要倒的趋势。
她拿笔的姿势并不好看,写出的草书却龙飞凤舞,浑然大气如华灯耀眼——正是当朝女丞相水沁泠!
“左大臣府,于旧书房朝南方位挖地三尺,掘出黄金百万余两——”
水沁泠住笔微顿,而后轻轻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大贪官畏罪自缢了,连同七皇子也再度下落不明了呢。”
佞臣贼子,狼狈为奸。
旦闻东窗事发,逃之夭夭。
啧,果真是个狡猾透顶的家伙!
水沁泠摇摇头,却在抬眼望向窗外的瞬间眸光倏凝,似有什么东西凌空弹来,而后便闻“哎哟”
一声——猝不及防的人很没形象地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窗外,隐约有男子清朗的笑声远远传来——果然是他丢来的石子!
“修屏遥——”
水沁泠好不容易攀着梯子爬到自家的屋檐上,找到正悠然自得地对月畅饮的锦衣男子,“喏,给你的。”
手伸至他面前摊开,却是递了块喜饼给他,略显稚气的小脸上也挂着明媚如初的笑容,“修大人今日怎么没上朝?”
修屏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怎么?想要我去看你小女子叱咤风云的威风?”
两人独处的时候,他总会戏谑地唤她一声“小女子”
。
水沁泠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揽了裙裾在她身边坐下,捧着脸像在思考着万分难解的问题,“我说——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看出上官鷄的真实面目的?他明明伪装得那么好啊……”
修屏遥抚唇笑了笑,不答却问:“那你呢?如今怎么也敢跟我这个大贪官共坐赏月?”
“我呢,刚开始只是好奇,为何自太后垂帘听政以来,原本跟着你混的那些小贪官们一个个都被查了出来?”
水沁泠抿了抿唇,“原来你是故意自陷污泥,去当他们的靠山啊——让那些人可以明目张胆地在你面前贪污受贿,于是坐收渔翁之利的你就顺便搜罗证据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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