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听说出去洗澡,也挺高兴的,拎了一只花布的包,装进换洗衣服和香皂与洗发水,一路上拉着顾微微的手。
到了洗浴中心,听服务生介绍说,有人参浴,适合老人家,微微买了票,果然是好地方,环境干净极了,一格一格的小冲淋室冲好澡,进到一个很大很大的厅,厅里有一个一个小巧的泡澡池,微微扶着妈进了人参浴池,果然有一股人参特有的混着土腥气的药香。
微微说,我替你揉揉背。
母亲的背很削瘦,仍然很白,却有许多老人斑。
顾微微在她的肩背上揉着捏着,手下控制着劲,母亲像是很舒服,小小声地哼了俩声,却回过头说,我也替你揉一揉地。
母亲实在没有手劲了,像是抚摸似的,突然她说,顾微微,你的身材真好看。
看看,这胳膊,多么圆润,像藕段,腰身也好。
顾微微笑起来,是了,在母亲看来,她这个年纪,还是好的,皮肉紧绷绷的,光滑细润,腰还算细瘦,大腿还算丰腴,因为没有生育过,乳房还是紧而小的,自己抚摸着也觉颇有劲道。
像母亲喃喃说的那样,真是好。
顾微微活到这么大,头一回充满爱怜地审视自己的身体,她在水里缓缓地转过来转过去,借着那点水劲,活动她的腰,感受水的阻力,人参的味道越发浓郁起来。
洗完澡把东西放回家,微微挽着母亲沿着街边散步,梧桐的叶子渐次地黄了,经阳光一照金闪闪的,大片大片常青树的中间夹着一些槭树,叶子纤细火红,洒水车鸣着笛开过,拖着一片细雾,地面光洁湿润。
顾微微觉得这一刻浑身真是洁净极了,她与母亲都温润芬芳,带着水汽还有人参的气味。
她们俩一天一天地亲密起来,缓慢而可喜。
微微曾经恨透了这个女人,是了,她是把她的妈妈当成一个女人来恨的觉得她自私偏执,仿佛天底下就只有她一个明白人似的,又实在是对不起自己。
现在,那股年轻的冲动的恨意慢慢地消散了。
母亲有点糊涂,不过这也没什么,她会用亲亲热热的声音叫她顾微微,她在她一片迷惘的世界里清晰地爱着她。
这就够了。
她们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铁道边,这一带有一段铁路,早中晚各有一趟北上的火车经过。
火车轰鸣着开过来,是火车。
微微跟母亲隔得远远地看着,在巨大的声音中,微微隐约听见母亲说:“我告诉你,佑书上前线了。
他说他会回来,叫我等着。”
这是微微头一回听见佑书这个名字。
微微问:“佑书是谁啊?”
可是火车开过的声响实在是大,母亲大约是没有听见。
微微莫名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母亲的箱子底看见的那张年轻男孩子的肖像画。
那画上的人,是恨配得上佑书这样一个名字的。
顾微微想起多年以来,她其实都下意识地按那画像上男孩子的样子去寻找爱人,她没有找到过,母亲找到了可是没有得到。
某种程度上母亲比她幸运,而另一种程度上,她却比母亲幸运。
她们母女俩,其实骨子里头,还是有相像的地方的,比她们能够想象的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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