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突然醒过来的,所以睁开眼后被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逼得又顷刻半眯起来。
点滴瓶已经不在了,可是筋脉里的粗针头还留着,似是预备为了再一次的输液,我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也没有力气,但有一件事情我很清楚,孩子没了。
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我还是依旧偏头避开了阳光。
秦讼此刻从病房的洗漱间走出来,似乎是刚洗了把脸,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渣,我们的目光在半空相撞,他的脚步有片刻的停顿,随即到我的身边,坐下吻了吻我的额头,我闻到他衣服上残留的烟味。
他起身按了铃,而后在我的床边坐下。
单间病房里也只有他一个人,我晓得现在是必须面对的时候,可实际上,我并没有准备好,或者说,我没有时间准备。
在医生来之前的几分钟里,我体会了真正意义上的相顾无言。
有时候真的不明白,命运怎么就那么乐衷于偷袭,在你马上就要得到快乐幸福的时候,突然从背后给你一闷棍,把你敲得头破血流,眼冒金星,而你连竖它中指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去扼住它的喉咙。
幸好医生来的快,给我做了一系列的检查,而后说,手术顺利,目前的情况也不错,需要在医院再住上四五天观察,没问题就回家调养。
我非常厌恶这个带着眼镜的主治医生,或许是因为他冰冷的语调,又或许是他真正从我的身体里拿走了我的孩子。
可要如果是那样,我该恨的人还有许多,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虽然手术很顺利,但毕竟对身体有伤害,要是还想要怀孕的,就一定要注意调理休息,以免引起习惯性流产。”
医生最后叮嘱了几句就带着跟班走了,秦讼一直把医生送出病房。
“爸妈他们察觉了吗?”
等秦讼转回身来,我才终于开口,声音细弱蚊蝇。
“我只说你是受凉加过度劳累,你进手术室后……我给他们报过平安。”
他的嗓音是沙哑的,走到在我一步开外的地方,垂眉看着我,“他们不知道。”
我此刻想要去握他的手,可手指只轻微挪动了一下便停止了动作:“对不起,秦讼。”
“别想太多了。”
他俯身搂住我,亲吻我的发鬓,然而,有一刹那,我感到他的气息变了,变得让我有些陌生。
即便如此,我还是在他怀里大口的呼吸,带着一种吸一口少一口的奇怪想法。
“秦讼。”
我将我的唇贴在他的耳廓,拼了全力去说:“我不想这样,可我谁都不能责怪……我甚至不能告诉他们,说有人害死我的孩子……他们……他们承受不了。”
“我的,我们的……”
我揪住他的衣衫,控制不住自己发抖,我又一次开始缺氧,张着嘴想要继续说话,却发现氧气似乎使我更为需要的东西。
我觉得耳鬓有些濡湿,可那不是我的眼泪,它们的主人此刻将我深深地吻住,我从他的身上汲取着赖以身存的氧气,还有力量。
这之后,秦讼几乎停下了所有的工作,在医院和我父母两头奔波。
而这两处,他都需将自己的难受和痛苦藏好,表现出万事顺利,一切都好的假象。
每当他微笑地出现在我病房门口的时候,我的心就像是又一次被人割了一刀,不深,却重复着旧的伤口。
我想要回应他一个微笑,想要好起来,自己去面对家中的混乱,承担起我应当承担的责任而不是让秦讼替我抗下所有。
可是我的表情肌似乎在那一次手术之后就不再发挥作用,那个压制着我唇角的千斤的重量非但没有消失,甚至更为强大。
而我每晚都会梦见我的宝宝,咯咯咯地朝我笑,然后,然后我醒来,回到现实里,我竟然悔恨到想割开自己的皮肤,用我自己的血去偿还我的一念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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