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沢觑着冒气的热茶,沉默一瞬,“我要喝酒了老梁,我们好久没有坐下来一起喝两盅了。”
年纪大的人最好的优点就是不会意气用事,事到如今彭玉沢也不想着要再去抢回什么争回什么,只是聊起风如许,他觉着悲哀,又一年忌辰快到了。
风如许黄土白骨,想要的自由一辈子都没得到,逼死他的人还活的好好的,收了梁堂语这么好的徒弟,传承有续。
凭什么呢?
他可怜他师父,因爱生痴最后连命都没了,也可怜自己,求而不得强颜欢笑,今天来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人非草木,他看着那两人站在一起欢声笑语很难受,很难受很难受。
梁堂语紧着眉头想劝,彭玉沢直直盯他,眼里是尽是感伤。
他没了办法,轻出口气沉下肩膀去找服务员要了瓶酒,今天酒水耗的多,好酒只剩下兰花瓶的二锅头。
灶已经熄了,厨子又简单炒了一盘花生米拿盘绿豆糕当菜下酒。
大堂的灯光明亮,今天包场没别的客,服务员都在后厨靠时间等下班。
梁堂语给彭玉沢倒酒,酒水潺潺流进杯子衬的夜晚更加寂静,“五十二度的二锅头,你少喝点,明儿个还有早课。”
“明儿个”
彭玉沢听这腔调笑了下——乌昌可不兴这么说,北京才兴。
他端起杯子喝了大口,品不出香不香,就感觉热辣流进心里,郁结被这么一烫妥帖不少,他靠在椅子上继续说:“我师父这人,心里宽敞对谁都很好,风家拿他做摇钱树,他从没埋怨,也没想断绝关系,那么多年心甘情愿拿自己的钱养那群寄生虫。”
梁堂语白天被拉着敬过好几圈已经半酣,再喝要醉,只沾湿了唇就放下,唇上魏浅予咬破的口子被殺的疼,“我从没见风先生有过脾气。”
“他总跟我说,日子能安稳过下去就行,挣得钱得的赏都给家里。
招人妒忌了,难听话传出来,他不跟任何人说,自己也不往心里去,还给我捂着耳朵不让听。”
大概从小过得不尽人意,风如许无师自通的学会自我开解,漠视旁人恶意。
“我师父这辈子,唯一一次跟人红脸,就是为了聂皓然,他跟风家太爷吵,说自己要走,不想再唱。”
他从小是唱戏的胚子,腰软嗓清身段正,十六岁登台,一炮而红,伺候十几年如一日赶场。
当热爱成为养家糊口的手段,激情在频繁登台中被逐渐消磨殆尽。
不是不再喜欢,只是累了。
风如许生性谦卑随和,这样的人一辈子或许都遇上件非做不行的事,但跟聂皓然走就是其中一件。
梁堂语眉头紧紧搅在一起,“为了我师父?”
“对。”
彭玉沢把剩下半杯酒一饮而尽,“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直到雪园大火前,我师父都没有疯的迹象。
我瞒了你,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疯。
是他自己拒绝再唱,风家没办法,这才对外宣称他是因戏成痴迷了心智,又怕他出门被人看见,就关在郊外雪园。”
彭玉沢死死握着杯子,直到骨节泛白,“他心甘情愿受这一切,就是为了等人,等的就是他聂皓然。”
他在等聂皓然带他走。
凌冬风雪里身披枷锁踽踽独行的人,蓦然被拉入温暖怀抱,还承诺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假使从没感受过炙热胸膛,他不会觉着外头天冷,可见识过了春暖花开,他又怎能愿意继续忍受无尽的黑暗。
可当风如许孤注一掷背弃家族舍弃名声清白后,蓦然发现一切是场骗局。
梁堂语抿了下唇,放在桌上的手指不由自主收了下,“我师父他,失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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