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边围了一圈大大小小的狗,圆圆的眼睛,他们或许还不知道视觉具有欺骗性;湿润的鼻子,但是我想他们明白嗅觉的忠诚。
舅舅给花卷头阿姨盛出来两碗,坐下来,把鸡肉夹到我碗里。
我道了谢,舅舅说起我想听的那些事情。
他是:“渡舟早就跟我们介绍过你,那一年本来是说要带你回家来的。
他说你刚毕业,在一个舞蹈团里工作,又善良,又孝顺,哪里都好。”
当我听见他说起的这段时间,我就知道将要到来的是什么,那段日子在回忆里已经变得灰暗,天空中寂寥得没有一丝生气,视觉对我又一次进行了完美的欺瞒。
“我们都高兴,我当年也是个文艺兵,渡舟的妈妈吃苦一辈子,就希望渡舟过得快乐些,和一个搞文学艺术的人在一起多好呀,你们看到的世界都跟别人不一样……但是他妈妈听说你是个男孩子,还是不太满意的,她希望渡舟能有稳定的生活,你们的关系,将来老了怎么办?谁赡养你们?”
我和林渡舟曾经在玩笑间倒是说起过这件事,我们一致认为,孩子不是为了将来的赡养之能才养的,就算是血亲之子,也大有不孝的,就算是膝下无后,也未必就凄凉。
我们来过世间一趟,我们找到了彼此,我们用尽了全部的好运,这已经足够。
我问:“后来阿姨也没有认可吗?”
我知道我所说的那段“后来”
的时间,实在是太过于有限。
果然,舅舅道:“有段时间渡舟过得不好,整个人都憔悴,回来看望我们的时候,常常半夜趁夜深人静出门散步。
有一回被我们发现了,姐姐在楼上看着他的背影,跟我说,是她错了,是她错了,口口声声地说渡舟快乐最重要,可让渡舟难过的却是她自己。
那天我们在客厅等了三个小时,渡舟一个人走到凌晨四点才回家。
姐姐说让他带你回来吧。”
可我还是没有收到这个邀请,我知道时间已经错过。
“渡舟孤零零地站在门口,只跟我们说,带不回来了,你不会来了,”
舅舅温厚地看着我,平静地提起,好像这是一段已经尘封的往事,已经盖棺定论,已经没有结局,“他十六岁的时候我被他救起来,一直到他二十三岁,七年的时间,或者说一直到他如今,十三年的时间,那是唯一一次看见他流下眼泪来,渡舟没哭,只是流泪,他呆愣愣的似乎根本不晓得自己满脸泪痕,他呢喃了两回你不会来的,进了屋,我们就没和你见过面。”
“我听说……阿姨去世了,”
我攥着筷子,轻声问道,“那个时候,林渡舟没有流过泪吗?”
“刚确认死亡的时候,他也是懵的,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其实当时的我也是,我反应不过来,我也没感到有多难过,我觉得我们都是麻木的,直到一周、一个月、一年之后,那些情绪才涌上来,”
舅舅感慨道,“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大雨,而是一生的潮湿,这话没说错。”
“那段时间,他一直这样麻木吗?”
我问。
“说起来也奇怪,第一天的时候他还是懵懂的,第二天就像变了一个人,”
舅舅回忆起来,“我一直感到愧疚,应该处理那些事情的是我,渡舟那时候还那么年轻,还在上学,他不用非得让自己撑起来,可是他到了第二天,好像自己屏蔽了所有的情绪……其实在姐姐离世之前的一段时间,渡舟就是那样了,太过于坚强,什么都闷在心里。
那段时间他好像还在忙别的事情,每天在电话里说英文,我也不懂。”
我想起林渡舟的话,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为母亲安排后事,又是怎么帮我联系国外的医生,那些事都是林沉岩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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