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芳忽然上门来,带了个人,还带着他攒了许多年的血汗钱,说把钱暂时借给我们,又把带来的人推荐给我们代替走了的女主角,信誓旦旦说只要再加把劲等这片子拍出来一定能大赚,一定不能放弃了。
当时我们已经是好几年的朋友了,也知道这家伙没什么钱,这点钱怕是已经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
但他这个人,只要想做好的,杀头也要做下去,绝对是个死心眼的活疯子。
我看他气势汹汹地找上门,一副‘老子今天把所有家产都撂你这儿了,干最不好也得干’的架势,心里怵啊,生怕万一不答应,国芳这活疯子搞不好左手扔下存折右手从背后摸出把刀来。
前有狼后有虎啊,那怎么办呢?大家可能知道,正楠这小子……哦,现在要叫糟老头子了,是个神棍,做什么大事小事都要先算个卦看个黄历,看吉利不吉利。
于是他就把他那套鬼玩意儿又拿出来,想算一卦,可是东西才刚拿出来,就被国芳一脚踢到沙发底下,又说:‘我全副家当都在这里了,连房子都卖了,就是为了凑钱给你们把这片子拍下去的,算什么算,不吉利你们就认命了吗?卦上算出来要把你儿子从十八楼摔下去转运你他妈的摔不摔啊?’正楠被他骂完后老实得像个孙子,哪里还敢再废话,就用他这笔钱,周转过最难的一个月,还是把片子拍出来了……”
如果穆岚对新诚的掌故再熟悉一点,她就应该知道程诚说的是《夜来香之歌》的故事,而程诚所说的被孙国芳领到他们面前的人,正是当年初出茅庐的冉娜。
但就像在座的绝大多数人一样,她并不知道这已经太久远的故事,但当程诚把这个故事说出来,显然牵动了在场的那些老人们的回忆,一时间,竟然惹起了怀念似的笑声,不再一味地悲切哀戚了。
等那怀念的低笑和私语的潮头过去,程诚的目光扫视全场,又继续说:“后来的事情大家可能也知道了,片子拍完,不仅还掉前两部片子欠下的债,赚下的钱还够成立一个小小的公司,也就是新诚。
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想想,何尝不是一眨眼的事情。
国芳一直是我们这几个人里面最年轻的,正楠大他一轮,我大他十岁,德新年纪最小,也足足大他四岁,可是谁知道,今天居然是我站在这里,为他送行……”
他的声调蓦然沉痛起来,一扫先前说故事时刻意的轻松:“我这个人不信鬼神,本土的外来的都不信,但今天倒是忽然觉得,国芳现在应该还是在什么地方,只不过先去探探路,找个好位置等我们。
他本来也是我们里面最有劲最能闯的,做什么都最着急,手脚最快,这次还是叫他抢了先,倒叫我这个老家伙惭愧痛心……惭愧痛心啊!”
“我没有来得及赶上见他最后一面,今天只能在这里送他最后一程。
他生前的最后几个月一直在忙这个片子,几次打电话来和我说这事,这是他的一桩心愿,却没来得及了。
按理说朋友相识半辈子,应该是正楠或是我替他把这件事情办完,可惜现在无论是正楠还是我,都老朽无用了。
好在我们虽然老了,儿辈们还很年轻,国芳没来得及而我已经无力去做的,今天在这里,一并交给静言了……”
听到这里,安静的会场瞬间无声涌起了波浪,程诚只言片语之中,分明已经把《长声》的导筒交到了程静言手里。
穆岚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一时间脑子彻底空白了,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之后程诚再说什么,抑或是程静言也说了什么,一个字也灌不到耳朵里。
业已遗忘的孤立无援、心中空空的感觉忽然回来了,她简直要站起来不顾不管地冲出去了,刚一动,却收到别处投来的视线,定定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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