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拍了好几场阳台的戏,我记得有一天大概零下两三度,所有人都在外面站着,谭莉莉穿皮草,我只有一件衬衣一件薄的羊毛开衫。
那组镜头拍了一个上午他才满意,当天晚上我就高烧,进度又不能因为我停下来,到后来剧务就找了个护士,守在片场等着给我吊水。
我拔掉针头就开始演戏,演到后来不能拍我的手——全紫了。
“他那个时候已经开始玩命,完全不理会医生,还是一天三包烟,睡五个小时,除了去片场就是在骊湾准备下一出戏的剧本。
他把所有事都看得很清楚,也没有人能阻止他,所以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是共犯:明知道他要死了,却都眼睁睁地让事情发生。
但是我们也知道,工作是他那个时候唯一的良药,他一停下工作,就死了。
工作就是活着,活着为了继续工作,现在说来很滑稽,当时就是这样。”
这次停顿了很长时间的人换成了谢禹,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听起来还有些疲惫,却很坚持。
他说:“这也是为什么他选择在《丹青》里自我剖白?”
穆回锦似乎轻笑了一声:“他老了,行将就木。
但就这片子本身,在一般观众的眼中,那只是老年人对于年轻人和青春不可控制的怜惜和向往而已,和同性恋、肉欲、死亡和暴力这些不能拿出来公然讨论的东西是无关的。
他要把这些东西变得诗意化符号化,而且他素来长于此道。
要不然这么说好了,如果观众不是同类,你怎么能肯定他要表达什么,又怎么接收得他散发出来的信号?嗯?”
谢禹又一次地沉默了。
“其实关于这方面,是他一贯的风格,要不然你说是他那一辈人的风格也可以。
同性恋是私人的、只能留在床上的,不会拿出来公然讨论。
他们把自己分成两块:同性恋的一块,除了同性恋之外的一块。
他从来不为这二者的切换苦恼,他们都习惯了,这才是他们正常的生活。”
谈话到这里结束。
起先调出这段时陈楷还以为读错了档案,因为耳机里那个声音和他印象中的穆回锦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没有了那种刺耳的金属音,腔调圆润,连语速都调整得很好,甚至没有工作以来来他常常在录音里听到的口水声。
他回答了谢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没有任何的敷衍,富有条理,并且可以说回答得很精彩。
但愈是这样无懈可击的对答,听在陈楷耳中,就是有那么点不好说的不是滋味。
陈楷当然不能说他在故意说谎,但他的话和陈楷整理的其他人的录音有很明显的不同:倒更像是故意地顺着谢禹的话来说,说作者想写的,读者想看的,至于这是真是假,说话的这个人并不在乎。
陈楷摘下耳机,耳朵很烫,太阳穴也一跳一跳的,瞄了一眼电脑右下角,居然就四个小时过去了。
他还有点恍惚,心里兀自挣扎了一刻,还是问了出来:“陆维止是同性恋?”
汪素云盯着电脑,飞快地打字,眼皮都不抬地说:“嗯。
你介意?”
“……不是……我就是有点没想到。”
他咽下一口口水,有点艰难地继续问,“那穆回锦……?”
“是他曾经的情人。
跟了他好些年。”
这虽是意料中的答案,但被确实之后陈楷还是滞了一下:“他们……算是差了一辈吧?”
汪素云这下抬起头来很惊异地看了看陈楷:“所以?前天报上还登七十岁富翁娶了二十五岁的选美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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