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人是格格不入的,她跟这世界也格格不入,甚至跟自己的女儿也是。
在被学校要求回家反省,与何启明分开的这一段日子里,母亲坚持微微跟她住在一起,顾微微想起了许多许多过去的事情,往事杂乱无章,纷至沓来。
母亲说,从此以后你不要住校了。
等到顾微微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她发觉她已经完全被孤立了。
顾微微的一张瘦小的脸绷得紧紧的,嘴角含一个无所谓的笑,一个人来,一个人去,别人讨厌她,她也讨厌他们,她晓得他们看不起她,她也一样看不起他们,全是些没有心没有灵魂的东西,她在这样的东西面前有什么好羞愧的。
因为回家呆了一段日子,顾微微的学业跟不上趟了,她也无所谓,反正不过混日子罢了,到时总是要让她毕业的,学校不会留她。
妈妈说可以找人帮她补补课,或是送她去上上夜校,每学期排最后总归不好看。
可是微微说反正我从来就没有好看过,反正你对我失望也成了习惯。
到了顾微微快毕业的那一年,何启明结了婚。
微微远远地看过他与他新婚的妻子,何启明在学校声名不好,可是他总是有一个有才有样的年青男人,总还是有女孩子肯嫁他的,那女子是新分到他们学校的老师,新任的团书记,不好看,也不难看,身材娇小,听说人很温柔,与何启明也算是般配。
微微看过他们一起沿着学校的高墙散步,何启明略胖了一点,衣着齐整,态度闲适。
顾微微无所谓地看着他们相依相偎的背影,转身到食堂吃饭,这一天有她最喜欢的豆瓣酱炒包菜,她一气吞了两大碗,下午逃了课,大街小巷逛了一圈回了姨母那里。
然后就是毕业考,果然学校是不肯留她的,她的考试一塌糊涂,但是补考的试卷简单到可笑,与老师给她的复习题纲几乎一模一样,她混在一群同学里头,在夏天赤烈的阳光里暴晒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拿到了文凭。
在典礼的最后,校长建议大家唱一曲毕业歌,换得一阵哄笑,微微笑得最是大声放肆。
顾微微把所有的东西都扔在学校的垃圾堆里,空着两手出了校门。
校工在她身后咣当地关上铁门,微微回过头,只看到锈迹斑驳的校门,门的顶上有一颗大大的铁制的五角星。
她意识到她永远地失去了她捧着一颗真心爱过的人。
还有她的天真。
顾微微对着学校的大门失声痛哭。
顾微微拒绝了母亲替她想办法安排的工作,据妈妈说那个学校是重点,环境很不错。
她执意选了一家偏僻的三流小学,去做会计。
就在她工作之前,她去找到一次父亲。
她已有好几年没有与他联系了。
替她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半大男孩子,穿着运动装,像是什么学校的校服,一脸年青的不耐烦与不满意,微斜着眼睛看着她,里头,父亲听见动静走了出来。
微微发现父亲胖了许多,竟然腆起了肚子,面色红润,五官全淹在胖出来的肉里,不笑也像是在笑,倒是不显老,灰衬衫外头罩了件深蓝的开襟羊毛衫,趿一双软底的棉拖。
顾微微敏感地查觉出父亲的家与多年前不一样了,沙发是新的,上头铺着针织的雪白罩布,窗帘很漂亮,有长长的流苏,墙角有花架子,搁着一盆君子兰,叶子油绿油绿的,客厅正中摆着大电视机,微微明白,这是一个有了女主人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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