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开始毕业前的实习,她主动要求到了条件最差的一所学校里去,离家很远,可是她还是每天来回,很早地出门,很晚到家。
她工作得十分快活。
学校教师人手奇缺,在她去之前,孩子们甚至没有上过音乐课,学校里也没有任何的乐器。
淑苇买了一管口琴,就用这口琴,她一个人包揽了全校的音乐课,她还教孩子们画画,实习班主任,带他们过队日,爬城墙,去孤儿院打扫卫生,带着那些身有残缺的孩子们一起游戏。
她的家务也越来越熟练,一到周末,张妈与沈妈妈都闲了下来。
等所有的事都忙完了,他们就坐在太阳地里,说着远在朝鲜战场的佑书,他们读着报纸上的战况,每一篇的报道都是那样地鼓舞人心,使得他们相信,这场战争中,中国人民志愿军与伟大的朝鲜人民军协同作战,美帝国主义是可以轻易地被打回老家去的,也许就在明天,沈佑书就会出现在小院的门口。
想着想着,江淑苇感觉身后有人走过时带起的一点微风,扑在她的脖颈间,她回转头,看见佑书,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淑苇想,这么些日子,他怎么一点也没变呢,还是那样整洁干净,乌黑的眼睛,有点不大好意思地瞧着自己。
淑苇觉得眼睛里一下子就湿湿的,她问:你回来了吗?
佑书说,回来了。
淑苇回身去帮他拿下背上的背包,可是佑书轻轻地让过,他说,等等,我就只回来看你一下,马上就走了。
你走去哪里呀?
我还得上前线呢,马上就要出发了。
江淑苇,佑书说,再见。
再见,淑苇。
淑苇好像又看到那个时候,佑书离开时,在玻璃上写下的两个带着水汽的字,字在暖气里化了,看不清了。
淑苇说,沈佑书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回来了,又走。
江淑苇醒来的时候,头微微的痛,小育宝在她身后趴在她的背上,小孩子病后说话不大利落,只说,姐姐,冷啦!
淑苇也打了个寒颤,果然,太阳都落了山,下午的太阳这样好,害得她就这样盹着了。
淑苇头重,耳朵里老是听见有人叫自己:江淑苇,江淑苇。
好像是佑书的声音,仔细听去,又听不真了。
这一年三反五反运动进入到高潮。
淑苇在箱底找出父亲的当年的一张炭画像想,也许你当年那样死了是对的。
要不,到今天也是要被打倒的,这活罪料想你也挨不过。
不过,学校与街道的人说了,淑苇这样的,是不要紧的,就只看你们的屁股是不是跟无产阶级坐在一条杌凳儿上。
有一天,淑苇意外地碰到一个人。
是兰娟。
淑苇是在长途车站碰到她的。
当时淑苇去送一位旧同学回老家,车站里乱哄哄的,连个坐的地方出没有,淑苇走出来时,看见兰娟挽了一只小包袱,手里拿着一柄油红的纸伞,乌油油的长辫子剪得齐耳,用发夹别得齐齐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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