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潮湿阴寒却又让人熟悉的童年气息,让人想起望县冬季灰得预泣的天,结了薄冰的池子,胡乱生长的枯草,结了白霜,蒸发出一种横冲直撞的,清而腥的气味。
但那里却几乎不下雪。
只有那么一回,下了望县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雪下得跟电视里的北方一样大。
她大概只有四五岁,冬天上学的早晨,地上厚厚积雪,她父亲怕她沾湿了鞋袜,就推着自行车送她,将她裹得像个雪团子。
她在后座上犯瞌睡,每次醒来却都还没到,到处都是白色的,她不认得平时的镇子了,只见路灯独自孤寒地立着,照见一地钻石般莹莹的雪,踩上去的响声也类似。
她父亲的肩也是白色的,他却好像一点都不怕冷。
“爸爸只带我们回去过一次,是爷爷去世的时候,是夏天。”
梁行舟勉强清了清嗓子。
梁坤是梁家独子,当年抛家弃女的事儿在小镇传得人尽皆知。
她爷爷是个正派的乡绅之后,中学语文教师,读书人,当即气得与他决裂,父子生疏了许多年。
梁行舟出世后,她奶奶往来小镇和南城之间,在他父子之间当了多年传声筒。
爷爷是最疼爱梁倾的。
但凡寒暑假,林慕茹要去卷烟厂上班,都是爷爷看顾她读书写字下棋,识草认花逗猫咪。
后来她已在高三冲刺,彼时已在江城的舅舅舅母家借住,爷爷心脏病发作,在望县的家中独自去世了。
这事对她打击太大,高考也没有发挥好。
“爸爸的地儿选好了吗?”
梁行舟一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墓地。
“我妈和我舅选好了。”
梁倾笑笑,反应过来,自己脑子不太清醒了,怎么跟个孩子问这些。
“你今天要一直呆这儿?”
她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我妈说早上来替我。
要高考了,下午我得上补习班。”
梁倾都忘了,他是高三生,怪可怜的。
“那就好。
考试要紧。”
她从包里摸了块巧克力出来,塞他手里,说,“吃点这个,别低血糖。”
说罢,也没再多言语,去按电梯了。
梁行舟忽然又叫她,“姐姐。
你不在的时候爸爸总是问起你的。”
“是么。”
她没再回头,电梯开了,强光陡然照进来,像张开一张血喷大口。
梁倾走进那光里。
-
梁倾回到小区,出了住宅电梯,照面三扇窗子,其间天光敞亮,像一个迎面而来的巴掌。
周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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