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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史氏对二姑太太印象有限,连带着对二姑老爷也有些讳言,张氏虽略好些,但她自来和这个小姑子就是面子情儿的事,也不会特特和儿子说他好话。
史氏又总将仁哥儿当小孩儿看,虽不会专专和他说姑母姑丈的不是,有些话却难免不太避着他,仁哥儿也就对二姑太太一家印象极淡。
但他是在张家遇上的贾赦,又听出这位原是七外叔祖母的女婿,那印象却又就不一样了。
再仔细一打量,也认出当日曾祖母丧仪时,这位倒还正经素服来上过香,神色嘛,不说多哀戚,总有几分发自内心的悲色,比起那个恭敬哀戚上过香,回头却一叠声的“真是皇恩浩荡”
的二姑老爷,倒更像是王家的女婿。
此时仁哥儿又才看着这位又想凑过来给高外祖母摸索、又且不好意思地板着腰,偏那脑袋却不自觉顺着高外祖母的动作又是低又是高、又是左歪又是右斜的,心下正觉得他十分有趣儿呢!
此时听得三外叔祖母介绍,也就乖乖儿自老太太身边下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口称姨夫。
贾赦是个妙人儿,虽在其父眼中是个文不成武不就、外头应酬都不用心的,其实却很有几分明白,听了仁哥儿这话,心里格外敞亮,只是有些话也不必多说,不过是从腰上荷包里掏出几样玩意儿,挑了一个精巧的核桃雕给他,因一动作就看到荷包上大红缠金丝的络子,也回想起这一屋子虽说珠环翠绕,却连老祖宗屋里头那些往日爱穿得桃红柳绿的大小丫鬟都只是一身要么浅绿要么轻蓝的衣裳,连点子明艳些儿的鹅黄之类的颜色都不见,满屋子主子们更是大多秋香藕荷之色,配饰也是或青或白或墨色的玉,并些银饰珍珠一类的,不至于犯了老人家的忌讳,却又显得很素淡,就连老祖宗都是一身蜜色万寿不到头绣纹的衣裳,只腕上一只常年不离身的细金镯子,其他也都是白玉银饰一类的……
迎着小孩欢喜的眼神,贾赦不由有些赧然,伸手将荷包摘下来收入怀中,只那暗红的腰带不好换得,只好低低解释一声:“实没想在这儿遇上,非是有意冲撞……”
他声音极低,也就是正倚在他身前看那核桃雕的仁哥儿听到了,且这话说得也有趣儿得很,王家长辈虽都在孝中,仁哥儿作为曾孙,却早已出了三月孝期,现在衣着素淡,不过是他自己一点子要陪着爹娘同甘共苦的小心思罢了,只是张家原与他家曾祖母也有些往来,又看张氏份上,又于规矩上头,虽不是那等男女相见不嫁即死的迂腐人家,但在孝义大礼上头,最是不肯让人挑理儿的,方才这般,贾赦不过是恰好和他同一天来拜望高外祖母,巧遇了罢了,别说身上也不很大红大紫,就是真大红大紫了也不算错儿,却能特特说了这一声,偏又低得只得他听到……
仁哥儿原就觉得贾赦有意思,待听得这话,越发觉得有趣,因榻上张家老祖宗又伸手招呼他们,索性一把拉起贾赦的手,将他按到榻上,自己坐到另一边,两人一左一右倚着老人家撒娇。
仁哥儿这等在女性长辈面前撒娇弄痴的活计是做惯了的,也从不觉得这么做就不够男子汉了什么的,被老祖宗搂在怀里一阵揉搓也不觉得不自在,反而咯咯笑得直乐。
贾赦就可怜了,他没想着这么个也就是和自家瑚哥儿差不多大的小东西,偏生有那么大力气,一牵一按,他居然就只能在老祖宗身边坐下;偏老祖宗看着鹤发鸡皮、据说也早眼花齿松了,却也是力道不小,轻轻松松地再一揽,他就和那小东西一道儿窝到老祖宗怀里去大眼瞪小眼了。
贾赦一开始给小东西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吓了一跳,由得老祖宗在他后脑脖颈摩挲了该有七八下,才恍惚回过神来,意识到自身处境,一张很有些风流俊俏模样的白脸儿瞬间涨得通红,偏他有心挣开,却又不敢和这位算来都年逾九旬的老祖宗使力,只好不尴不尬地杵着,虽觉得老人家怀中一股子檀香气味亲切好闻,却不免将一双儿原就生得水润润的桃花眼儿给急出泪花儿来,要掉不掉的挂着,甚有几分楚楚之态,好不怜煞人也!
也亏得贾赦一张脸儿都给老祖宗揽在怀里,如此几乎能与王子胜桃花一笑相比的一幕,也只得仁哥儿这个尚且不甚解得风情的小家伙见着,否则怕不该将张家老祖宗这一屋子千娇百媚的大丫鬟小丫头,都给勾出魂魄儿去?
也好在贾赦虽又不敢用力挣、也不好扭过脸去与众位长辈现一现他被一个不及龆年的小娃娃连同一个儿女也都古稀了的老太太,给欺负得要哭不哭的小模样儿,但总算张七太太是坐丈母娘的,对这个女婿又正满意,总算从他方才手脚几下挣动看出他心中尴尬无助,虽也符合大太太三太太等好些个妯娌说些诸如“赦哥儿现下倒害羞了,当日和二十一娘抢着老祖宗身边的位子坐、抢得险些儿没闹起来的时候,可还历历在目”
之类的话儿,到底不过说笑两回,就笑着放下怀中虽已学步、且还蹒跚的小孙儿张英,示意他上前去:“且和你大表哥也好生抢一回,别叫赦哥儿抢赢了二十一娘,还来欺负我们十五娘的宝贝仁哥儿!”
圆球儿似的小男孩就艰难迈着小短腿上前,中间跌了一跤,在地上扎扎实实滚了一圈半,他倒好,虽是书香人家出来的哥儿,又是七太太膝下头一个嫡长孙儿,却也不是那等羸弱爱哭的,滚且由他滚着,停下来了就自己坐好,睁着一双儿和仁哥儿很是相似的圆溜大眼,左右看了看,看到他亲爷爷、亲奶奶,就咧开且没长齐乳牙的小嘴儿笑了笑,再看看榻上正关心看过来的老祖宗,又咧开嘴儿笑了笑,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一丝儿,要掉不掉地垂在那不算尖细却也不及仁哥儿圆润的小白下巴上头,看得众人一阵笑。
倒是仁哥儿,他家中只得一个泰安妹妹,且还躺在摇床里头,不过每日抽空拉拉手儿说说话儿罢了,且没见过这等精灵有趣的小娃娃,见得他跌跤,满屋子长辈奴才却没个理会的,不由挣了挣身子。
老祖宗眼虽花,心却明,察觉右边儿揽着的一个小胖身子动了动,就明白过来,又反正且有左手边儿上揽着个又是她大半辈子闺蜜家的孙子、后来更做了她嫡亲曾孙女婿的得意人儿在,也就松开仁哥儿由他去。
果然仁哥儿从榻上跳了下来,几步跑到那小娃娃跟前儿,就要拉他起来,众人只含笑看着,却见那小娃娃睁着眼,和仁哥儿那双一般儿圆滚滚的黑眼睛对望了一会,歪了歪脑袋,将那将将就要留下来的口水吸溜回去,只沾了点在脸颊下巴上,后才又咧着嘴儿笑开了,声音含糊奶气、却很是坚决地道:“谢大表哥,英哥歇一歇,自己能起来。”
一小句话,十来个词儿,却足足停顿了七八回吸口水,可就是这么着,也又垂下一丝儿来,衬着那张很算得上可爱的小脸,不让人觉得肮脏,倒越发可爱。
仁哥儿看得喜欢,又欣赏他小小年纪就懂得自己跌倒自己站起的道理,便也不介意被他拒绝,倒反想着那张帕子帮他擦擦口水儿,却不想在身上摸了一通,却没寻着半张帕子,想来是早起丫鬟没注意,忘了与他准备了,方才在车上又自有备得,也就没留心,偏现下要用却寻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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