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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妈从梯子上下去的时候却有点害怕,先上来的时候还不很费事,现在站在门口低头一看,那条梯子笔直的下去,简直没法下脚,只得一坐坐在门槛上,然后一步一步的往下挨,冯老太在下面搀扶着她,到了地面上,便又笑着替她在背后拍打了两下,原来刚才那一坐,裤子上坐了一大块黑迹子。
刘妈也笑了起来,自己也拍打了一阵子,便告辞出门,冯老太母子都送了出去。
刘妈走了,冯老太便弯腰把地下晾着的青菜拾起来,却叹了口气,道:“早晓得少腌点菜了——又不能带走。”
金槐道:“送给别人腌好了。”
说着,便转身进去,匆匆地跑到阁楼上,向小艾说道:“我们那印刷所要搬到香港去了,工人要是愿意跟着去,就在这两天里头就要动身。”
小艾“嗳呀”
了一声,在枕上撑起半身向他望着。
金槐是很兴奋,自从上海成了孤岛,虽然许多人还存着苟安的心理,有志气些的人都到内地去了,金槐也未尝不想去,不过在他的地位,当然是不可能的。
到香港去,那边的环境总比这里要好些。
他又微笑着:“刚才我跟妈商量好了,你跟我一块儿去,她回乡下去。
不过我看你这样子好像不能走,怎么办呢?”
小艾怔了一会,便道:“我想不要紧的,又不是什么大病。”
金槐向她望着,半天没有做声,然后说道:“我看你还是不要硬撑着,路上一定要辛苦点的。
还是我先去,你随后再来吧。”
小艾自己忖度了一下,只得笑道:“那也好,我一好了就来。”
金槐道:“也只好这样了。”
他坐在她对面,把她床前的一双鞋踢着玩,踢成八字脚的式样,又给它并在一起。
两人都默然,过了一会,金槐又道:“听见说香港的房子难找,我先去找好了地方也好。”
他们商量着什么东西应当带去,金槐说棉衣服可以用不着带,香港天气热。
小艾叫他把一只热水瓶带去,金槐道:
“等你来的时候再带来好了,这两天你们还要用呢。”
又笑道:
“你一个人跑到那里,又不会说广东话,等会给人拐去卖掉了。”
小艾笑道:“我又不是个小孩子了?”
两人表面上只管说说笑笑的,心里却有点发慌,小艾拥着一床大红碎花布面棉被躺在那里,那黄色的电灯光从上面照射下来,在那船舱似的阁楼上,大家心里都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感想,大概就是浮生若梦的感觉了。
在金槐动身前的那天晚上,箱子、网篮、包袱都理好了,他忽然想起来,又把桌子上的抽屉抽出来,把里面的东西一阵子乱翻乱掀。
冯老太在旁边看着,便道:“你在那儿找什么?”
金槐只含糊地应了一声:“我看看可还有什么东西要带去的。”
等冯老太走开了,金槐便问小艾:“那张照片呢?”
他们很少拍照的,小艾除了他们结婚的时候合拍的一张便装照,也没有什么别的照片。
这一天他问起来,小艾便笑道:“那张照片我送人了。”
金槐便有点不大高兴,咕噜了一声,道:“只剩那一张了,怎么也给人了。”
后来冯老太把他的手绢子全都洗干净了,烘干了拿来给他收在箱子里。
金槐打开箱子,箱子盖里面有一个夹袋,他把一叠手帕向里面一塞,里面除了一把新牙刷,还有一样东西,摸着冰冷的,扁平而光滑,是一张硬纸片,这用不着看,也就知道是什么了。
他把那张照片抽出一半来看了看,便望着小艾笑了一笑,小艾横了他一眼,然后也笑了。
这一天夜里,金槐三点多钟就起来了。
他知道他母亲和小艾也是刚睡着没有一会,所以也不愿意惊醒她们,轻轻地开了灯,把小件的行李先拎了两样,从梯子上下去,就在厨房里盥洗了一下,再上来拿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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