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倒是个极好的挡箭牌,武承嗣便过去嘘寒问暖,道:“天官是不是又犯病了呀,我方才让他们就地安营扎寨歇息,他们还不肯呢,这颠簸之下,天官怎么受得了?”
武承嗣本是幸灾乐祸加愤怒无处发泄,并没指望崔晔会站在自己这边,谁知听他说完,崔晔又咳了两声,道:“周国公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我也正觉着有些难以支撑,让我跟几位将军说一声,看能否通融,稍后再开拔。”
武承嗣大为意外,眼睁睁看崔晔去找刘审礼那些人,半晌,崔晔回来,告诉了一个好消息:“刘将军他们体恤,已经答应了,暂缓一个时辰后启程。”
一声令下,三军重又懈怠下来,生火的生火,避风的避风,武承嗣喜出望外,扎进帐篷里裹着狐裘安稳睡了半天,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只听外头有声音催促开拔,武承嗣把身上裹了数层才钻出帐篷,才抬头,就见前方站着一道影子,被狂风跟乱雪遮着眼,又加天黑,本是看不清是谁的,但武承嗣仍是第一眼就知道那是崔晔。
只见他仍是裹着那狐裘大氅,有些瘦削下来的身形立在狂风之中,却偏偏显得这样坚决挺拔,势不可摧。
武承嗣本来很瞧不惯崔晔,主要是因为他娶了阿弦,所以有一种羡慕嫉妒的情绪作祟,其他方面倒是对自己没有任何妨碍,如今见他这般绝世风骨,暗暗心折,又想到连日来他拖着病躯随军,却也值得钦佩。
武承嗣弓着腰顶风来到崔晔身旁,道:“天官怎么不去车里,反在这里吹风?留神身体。”
他怕那些凛冽寒风,一不留神就会从嘴里鼓入腹中,于是说话的时候紧紧地捂着嘴,这让他的声音听来支吾不清。
崔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武承嗣发现他的眼神极为清亮,就像是……像是前夜赶路的时候,荒漠之上的那轮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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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在过峡谷的时候,遇到了伏击。
武承嗣人在马车中,突然听见外头轰然响动,像是重物落地,他还以为是风吹的石头松动,把窗子打开一道缝隙往外看去。
谁知眼前所见,却是两边峡谷的岩石之上,有许多的火光闪现,武承嗣大惊,知道是遇到了袭击,吓得不敢再看,忙把窗户掩上,自己埋头在狐裘之下,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却惧怕的无以复加。
外间的喊杀声似乎在继续,这辆马车起初还在行进,不多时,便停了下来。
武承嗣止不住发抖,暗觉自己大概会命丧于此了,不由心想:“姑母啊姑母,您英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亲自葬送了侄儿的性命。”
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外间喊杀的声响慢慢停了,马车震动了一下,似乎有人钻了进来,武承嗣想起先前听说过的吐蕃士兵的凶残,吓得浑身抖的更厉害了,突然一只手掀起他盖在身上的毛毯,武承嗣“嗷”
地叫了起来:“饶命,不要杀我!”
身后一阵沉默,然后有人哈哈大笑起来,武承嗣回头,此刻车门大开,在外头火光的映照下,他认出这是周王李显身边的一名将军。
那将军把毛毯放下,道:“周国公莫怕,敌人已经给消灭殆尽了。”
武承嗣不敢置信,如梦初醒:“你说什么?”
将军并没有再同他多话,只是跳下车去,对外头的人说道:“周国公无碍,启程吧。”
马车继续往前,不多时过了峡谷,迎风又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在子夜来临之前到达了伊州城。
在城内安顿的时候,武承嗣才知道,原来在过峡谷之前,崔晔已经推断出这峡谷之中已经埋伏敌军,本来周王及手下将官不信,毕竟派出去的哨探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但是刘审礼程处嗣,以及周王所属一名叫裴行俭的坚持下,这才临时停止开拔,先又派出了几队身手出众的亲卫,等夜色降临的时候,借着山石的掩映,悄然往上潜入,若遇到敌人,则想法悄悄地诛杀,最好不要惊动大批敌人。
事后,刘审礼道:“若不是采纳了天官的建议,这一次定要吃个大亏,实在叫人捏一把汗。”
武承嗣暗中也问崔晔如何会未卜先知、发现连精锐哨探都没有发现的敌踪的,崔晔回答道:“我毕竟是同他们交手、且曾九死一生过的,知己知彼,虽不至于百战不殆,到底是有些经验之谈,按照吐蕃的打法儿,他们一定想要狠狠一击先挫去唐军的锐气,而那山谷的地势险要,若我是吐蕃人,一定不会放过那么好的战场,当然,最主要的是……”
武承嗣听得入神:“是什么?”
崔晔道:“大概周国公并没有注意,你看。”
武承嗣抬头,却见天空灰蓝,有几片阴云拖曳,除此之外还有些鸟儿在盘旋。
他不知崔晔让自己看什么。
崔晔的眼神苍远:“那种鸟儿叫秃鹫,他们喜欢在山岩上做巢穴,但是昨日在经过山谷的时候,我看到有许多秃鹫盘旋不落,这代表两种可能,第一,秃鹫发现地下有人潜伏,不敢靠近,第二……”
他不再说下去。
武承嗣忙催问:“第二是什么?”
眼前,蓦地出现遍地横尸的灿烈场景,那许多脖颈细长长相狰狞的鸟儿逡巡其中,不时地叼吃某块血肉,或者……
有一只,几乎要跳到他的脸上。
而在头顶上空,仍有大批等待降落吞食的秃鹫。
崔晔定了定神:“第二,是他们在等待,等待有人死,可以进食。”
他的声音低沉缓和,但是潜藏着一股怆然凛冽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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