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迷惘的目光投向家乡之外的辽阔天地,试图用一个男子汉的强韧筋骨走出另外一条摆脱贫困的大道。
他们几乎都没有多少文化,却向中国古代和现代的人生哲学和历史观念,提供了一些不能忽视的材料。
他们首先选择的,正是“走西口”
。
口外,为数不小的驻防军队需要粮秣,大片的土地需要有人耕种;耕种者、军人和蒙古游牧部落需要大量的生活用品,期待着一支民间贸易队伍;塞北的毛皮、呢绒原料是内地贵胄之家的必需品,为商贩们留出了很多机会;商事往返的频繁又呼唤着大量旅舍、客店、饭庄的出现……总而言之,只要敢于走出去悉心寻求、刻苦努力,口外确实能创造出一块生气勃勃的生命空间。
从清代前期开始,山西农民“走西口”
的队伍越来越大,于是我们在本文开头提到过的那首民歌也就响起在许多村口、路边: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着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门口。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有话儿留:
走路要走大路口,
人马多来解忧愁。
紧紧拉着哥哥的手,
汪汪泪水扑沥沥地流。
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只盼哥哥早回家门口。
……
我怀疑我们以前对这首民歌的理解过于浮浅了。
我怀疑我们直到今天也未必有理由用怜悯、同情的目光去俯视这一对对年轻夫妻的哀伤离别。
听听这些多情的歌词就可明白,远行的男子在家乡并不孤苦伶仃,他们不管是否成家,都有一份强烈的爱恋,都有一个足可生死以之的伴侣,他们本可过一种艰辛却很温馨的日子了此一生的,但他们还是狠狠心踏出了家门,而他们的恋人竟然也都能理解,把绵绵的恋情从小屋里释放出来,交付给朔北大漠。
哭是哭了,唱是唱了,走还是走了。
我相信,那些多情女子在大路边滴下的眼泪,为山西终成“海内最富”
的局面播下了最初的种子。
这不是臆想。
你看乾隆初年山西“走西口”
的队伍中,正挤着一个来自祁县乔家堡村的贫苦青年农民,他叫乔贵发,来到口外一家小当铺里当了伙计。
就是这个青年农民,开创了乔家大院的最初家业。
乔贵发和他后代的奋斗并不仅仅发达了一个家族,他们所开设的“复盛公”
商号,奠定了整整一个包头市的商业基础,以至出现了这样一句广泛流传的民谚:“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
谁能想到,那一个个擦一把眼泪便匆忙向口外走去的青年农民,竟然有可能成为一座偌大的城市、一种宏伟的文明的缔造者!
因此,当我看到山西电视台拍摄的专题片《走西口》以大气磅礴的交响乐来演奏这首民歌时,不禁热泪盈眶。
山西人经商当然不仅仅是走西口,到后来,他们东南西北几乎无所不往了。
由走西口到闯荡全中国,多少山西人一生都颠簸在漫漫长途中。
当时交通落后、邮递不便,其间的辛劳和酸楚也实在是说不完、道不尽的。
一个成功者背后隐藏着无数的失败者,在宏大的财富积累后面,山西人付出了极其昂贵的人生代价。
黄鉴晖先生曾经根据史料记述过乾隆年间一些山西远行者的心酸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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