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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珑一颗心才拍着翅膀从远处飞回来,还带着一肚子的绮思,此时便有些心虚,听见莲翘问起,就话痨似地欲盖弥彰道:“不曾回去,大伯二伯吃了饭跟老爷到庄上看视田产去了,太太叫收拾了客房,今晚都在这边住下,我身上有些乏就先回来歇歇,紫薇跟紫藤在前面看着分箱笼呢。”
莲翘本是随口一问,见姑娘背书似的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大异于平时,脸上就疑惑起来,一双眼睛细细在姑娘脸上看了又看,见她面上有些潮红,便伸了手去探她额头。
廷珑也知道自己话多了些,脸上就有些讪讪的,任莲翘试着温度,寻出话来岔开,道:“小丫头们都到五姐姐房里淘气去了,你怎么没去?”
莲翘就答:“五姑娘嘴上最不饶人,我才不去惹她取笑。”
一边收回手来,覆在自己额头上比较,半晌觉着没有大碍,想着大概是立了一上午的规矩累着了,便道:“姑娘进屋躺躺吧,今儿起的也忒早了些,趁这会儿养养神吧。”
廷珑自己说出去的话不好打嘴,只能由着她搀了去里屋床上歪着,却哪里睡得着,又不敢去想那一肚子的心事,只侧身起来撑了手臂,一边扯着莲翘正绣着的大红百子帐看针脚,一边东拉西扯的和莲翘说话,说着说着说到在城里开点心店的事,倒把自己弄的兴头起来,盼着明儿家里清净了就用新搭的炉子试制点心,正好后日办酒席的时候用。
莲翘听见说办酒席,先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姑娘说的正经便收了羞意,转而想到她就要出去了,这些日子正有几句话要跟姑娘说,便插了个空道:“我眼看着就要出去了,只是不放心这屋里头,按说姑娘上面有老爷、太太跟少爷宠着,下头又有紫薇、紫藤和新选上来的小丫头们伺候,轮不着我操这个心,可我自小跟着姑娘,情分不比旁人,少不得要唠叨几句。”
廷珑歪在床上听莲翘这开场白长篇大套的,就知道这丫头要开始教训自己了,往日里她不耐烦听时便寻个由头打个岔过去堵她的嘴,此时想着她再有两天就要出阁,又是一片拳拳之心,便笑着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莲翘听了便道:“姑娘让我说,我也不藏着掖着的,更不是递谁的小话,不过是说出来让姑娘心里有个计较罢了——这些日子姑娘体谅我,卸了我的差事,屋里的事都是紫薇、紫藤两个管着,只是她们两个都是老实人,做事是好的,不关己的事,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的。
单说今日吧,五姑娘那边收拾箱笼,有去帮忙的丫头得了一对珠花儿,一屋子人就都跑去凑热闹,也不管屋里头留没留个当值的,若不是我在,外头人摸进来,失了东西都不知道,找都没处找去。”
廷珑听了就笑道:“也就是这一回,刚搬了家过来,难免有些兴头,又知道你在家里头才敢都跑出去的。”
莲翘听了就把针插回绣花撑子上,搁到一边,看着廷珑正色道:“你看,我才说一句,你就护上了!”
廷珑瞧着她大有要和自己撸胳膊挽袖子分争之势,忙安抚道:“你说,你说,我不护着了还不成吗。”
莲翘见姑娘这副怎么捏怎么是的泥人性子,心里又是甜,又忍不住要皱眉,末了只道:“我说这话不是因为留下我当值才跟姑娘告状,只是要给姑娘提个醒,往后多留心些屋里的事,立起规矩来压服着些,别万事不往心里头去,让她们逞着性子胡闹,明知道今儿府里头搬家,前边又有客,到处人来人往的,还敢全都跑出去玩闹,焉知不是姑娘平时太放纵了她们,叫人眼里头没个害怕?”
莲翘这边说着,见她脸上笑嘻嘻的不以为然,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更加放心不下,想她年纪还小不知道轻重,现在有自己做恶人,仗着大丫头的脸面申斥着些,总不至于叫屋里乱了套,往后自己出去了,还有哪个肯管,想了想,便有意往深里头说好吓吓她,只道:“姑娘想,人都跑了出去,万一屋里失了东西,等查起来丫头们免不了要相互攀扯、推诿责任,到时候弄得人心惶惶,失了和气,往后再难相处,就是成了仇人也说不定,背人的时候乌眼鸡似的斗个不休,寻空就要下绊子使阴招,闹得鸡飞狗跳,姑娘难道成日家给她们断官司不成?再说,严着些也是为了她们自己好,出了什么事,传到外院岂不叫人笑话?又有哪个洗的脱干系?就是清白人的名声也带累了。
倘若姑娘为着体面,瞒下来不肯彻查,又难免让那起有歪心的以为姑娘软弱,往后手伸的长了,还日日防着不成?”
说到这,莲翘见她慢慢收了嬉笑之色,渐渐的听了进去,又拿捏着深浅继续道:“姑娘也日渐大了,屋里头越发要门户森严起来,只想着太太是何等的为姑娘费心,不几日就要把我叫过去问上一遭,大事小事无所不至的想着,这回选进来的几个丫头个个都是素来老实本分的,哪知一进来就叫姑娘给纵坏了,岂不是辜负了太太的心?姑娘过了年眼看就十三了,这些人用不得了,再细细的去考察合适的教起来就晚了。”
廷珑听着莲翘的肺腑之言,既是一心为自己着想又有保全一屋子人的意思,不由对她生出些敬服来。
平日里自己一向以为外面的事都料理的开,就没想过那是靠着姚氏的恩威,其实真正算起来,她连自己屋里这点事都没看明白呢!
竟不知防患于未然的道理,恐怕等生出祸端来还要一味的去责备小丫头们的错处,更想不到酿祸的根源就在自己身上,又笑以往夜里口干的时候自己亲自下地去倒茶,不肯把人从热被窝里折腾出来,就觉得是体恤了,凭空生出些善待旁人的高尚感来,现在想来这些小处的恩惠其实算不得什么,倒是远不及莲翘想的周全了,不由感激她过去尽心照管,这屋里才一直没有生出事来。
这么想着,又觉得那间点心铺子交给她和乔木照管倒真正是看对了人,这样的细心和才干比自己可还要强些,何愁做不好那买卖。
至此,赶忙凑上去拉着莲翘的衣角笑道:“好姐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过去是我糊涂,往后一定立起规矩来,免了这些祸患,保全这一屋子人的体面。”
莲翘见她明白自己的苦心倒不枉得罪一回人,就笑着道:“既如此,我去取了名册来,趁着屋里没人好好跟你说说。”
说着就去靠墙的螺钿柜子里翻出名册来,将几个小丫头的脾气、秉性细细讲给廷珑知道。
廷珑见莲翘交待的这样仔细,仿佛托孤似的,更是十分感念她忠心耿耿,也不再说什么,只将她说的这些全都认真记下,心里暗暗盘算自己怎么着手管起这一屋子大事小情来。
及至见了莲翘以往分配差事并没有什么定规,不过是见哪个闲着了,便将活计派下去,想了想,觉得这样有些不妥,还是将差事落实到人头上的法子比较好些。
责权划分明确,只教她们各司其职,又有了扑奔又可杜绝相互推脱,就不至于像今天似的,一个两个都跑出去玩,空着屋子没人管。
这么想着,便跟莲翘商量了,根据她说的各人性情和专擅分配了差事,又跑去书房找了一张未裁的大纸,先纵横折出印来,才展开顶着头写了值日表三个大字,接着正要按工作日志的排法将各人差事写明,紫藤就掀了帘子进来请她去收检贺仪好入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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