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目光落在一人来高的青花大瓮上。
从它被放下的那一刻起,她便起了身,缓缓坐直。
那对婢女得了她的示意从帘中出来,是对双生子,分别披着桃红和青葱色的褙子,朝常青行礼过后,开始慢慢卷帘。
高琮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即将看到朱成碧——天香楼神秘莫测的女掌柜的真面目。
无夏城中,总共不到二十个人见过她的面,而且每一个人事后都讳莫如深,只说朱姑娘是位绝顶的美人。
他紧盯着帘幕一点点升起来的下端,那里正在缓慢地露出笼着薄纱的茜色襦裙,结着兽形金环的束腰,绘着牡丹的轻罗小扇,还有垂着发带的双髻。
双髻?高琮瞠目结舌地看着朱成碧站起来,径直走到大瓮面前。
他只道她只是身量较小,现在才得以看清,原来发出那么娇媚女声的,不过是一个看起来尚未及笄的小姑娘,顶多有十三四岁,稚气未脱的脸还有些残留的婴儿肥。
一双大眼漆黑至极,却有些缺乏神采,仿佛没有星星的寒冬深夜,只因眼角微微翘起,才稍微带了点儿娇俏。
穿青葱色褙子的婢女捂嘴轻笑,另一个则恼怒地瞪了高琮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死盯着人家姑娘看,实在是失礼。
但朱成碧毫不在意,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只大瓮上面,绕着它缓慢地踱着步子,转了整整一圈,接着翘起嘴唇,露出有些发尖的虎牙,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蟹粉!”
她开口唤道,“这个好吃,这个好吃!
快取我的鸾刀来!
春韭,将我的白梅醋也开一瓶!”
两位婢女齐齐地望着常青,说不出来的愁苦。
他轻叹一口气:“你这乱给人取绰号的脾性什么时候能改?”
所谓的鸾刀,是一对儿长不过两寸的小尖刀,刀柄各自挂了枚金铃。
朱成碧将其执在手中,双臂略展,凝神屏气,面上再无一丝嬉笑之色。
旁边翠烟已经摆出了一张乌木小几,放了三只龙泉窑的碎青小碟,又捧出一只琉璃罐,将里面琥珀色的醋挨个儿倒进碟中。
那醋味甘甜微酸,萦绕悠长,高琮站在一旁,被这醋味一冲,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洗净了一般地舒畅,因为熏香而昏沉沉的脑子也忽然清醒过来。
这时候,朱成碧已经朝着大瓮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眼看着就要将手放在瓮盖上,他猛然朝前一步,拦住了她,“姑娘厨艺冠绝天下,这瓮中之物本该送给姑娘,但这食材却也不是平空得来的。”
“要换啥?”
高琮被这直白噎得差点说不下去了,朱成碧只是睁着双青白无辜的眼睛望着他。
“小生……小生有一事相求——有位贵客,要在八月十五月圆之时路过无夏,恳请朱姑娘出马,将这千年难遇的珍稀食材,做于他吃。”
她一笑:“我说怎有人平白无故拿这等好吃的来。
你所求的那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你这食材,倒未必是千年难遇。
常青,你猜,这里面装的是何物?”
一直沉默旁观的常青吸了吸鼻子。
“海水、铁锈、含硫磺的砂岩、浓厚的鱼腥。
钱塘江口的四平镇,每年这个季节都能捕上来胭脂色的海鲈鱼,个头最大的,恐怕也当得起这只大瓮。
海鲈堪称人间珍馔,但要说千年难遇,却是言过其实了。”
不对!
高琮还没来得及反驳,只听朱成碧说:“你这猜测对了一半,却错了另一半。
胭脂鲈的味道,跟今日这鱼腥又有不同,你若仔细分辨,还有另外一种奇异的味道,便像是将珍珠磨成粉,再与海盐和龙涎细细调和。
也难怪,你自幼便在神州大陆,未曾出过海。
这种鱼,原先在蓬莱周边的海域最多,蓬莱人误以为食之能令人长生,争相捕捞,将沿海的都捞得绝了踪迹,现在就算有族群,也要往深海里去找了。
能抓到活的,确实难得。”
她走上前,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将整个瓮盖朝上一翻。
一双被铁链捆缚,紧贴在盖子内侧的手被一起拉了上来,纤细的手指间生着蹼,还在淋淋漓漓地滴落着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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