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寺的灯火熄了,贞白却迟迟未等到一早回来,她去隔间敲李怀信的门,未得回应,自行推开,里头空空如也。
贞白想起法堂里那名老僧,隐隐有些担忧,便执了沉木剑去寻。
整个寺庙诡异的寂静,只有佛堂里的莲花灯在燃,微弱的一把光晕,从缕空的窗门中透出来,照不亮夜色。
她穿过院落,左拐右拐,在四四方方的庙宇内逡巡,乱走一气,忽闻‘砰砰砰’,砸门的声响。
贞白顺着声源过去,砰砰砰,越来越清晰。
甬道的三岔口,突然窜出一道人影,秃头,穿僧袄,小跑过去抽门栓。
这里是华藏寺的大门处,此刻夜半三更,想必是有人经过此地,要入寺投宿。
接着传来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带些颤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这么晚却不是投宿,而是专门来寺庙寻人。
几番交流,僧徒摇头,那人开始焦急,语无伦次的说了半天:“他姓唐……叫唐季年……家住广陵……十三年前来到华藏寺……剃度出家……”
那僧徒便道:“小僧三月前才皈依佛门,并不知晓施主所说何人,或许,您可以在此休息一晚,待明日一早,与住持问上一问。”
对方双手合十,深鞠一躬:“那就,打扰小师父了。”
僧徒作辑回礼,插上大门,引他入寺。
转角的红墙根下有一排假山石,很好隐蔽,贞白立在暗影里,悄无声息,也没有刻意躲藏,盯着二人从面前走过,认出来者,是那个同乘马车的制香师,走路有些跛,踩在雪地里,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贞白从暗影里走出来,择了另一条路。
在漆黑的寺院兜兜转转,无意拐进钟楼,此与经楼相对,与鼓楼分居伽蓝之两翼,贞白抬头盯着悬吊在楼顶的梵钟,莫名的心颤,然后走上前,握住铜锁重重一拧,徒手将那柄大锁撬开了。
她推门,踏入漆黑的楼道,点一盏青灯,拾阶而上。
站在钟台,举灯近照,上头雕刻的经文清晰写道:“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
贞白手里的青灯蓦地掉到地上,化作一撮灰烬,梵钟后面四句‘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像脑海里一翻而过的页脚,清晰闪过,却赫然在目,似乎就在不久前,她亲眼所见,熟悉得令人心惊。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预感,从出枣林村之后,一点点在体内复苏,让她时不时会想起一些波澜不惊的陈年旧事,这些旧事中时常出现一个人,他是修士,却风格迥异的不爱穿袍子,头发高束,用一根靛青色发带系得一丝不苟,宽肩窄袖,绑着劲瘦的腰,一身精干利落的打扮,端二两酒,靠坐在不知观的屋檐下,曲着一条腿,悬着一条腿,仰头喝口酒,肆意得没规没矩。
“杨兄弟。”
一名老头儿从不知观跑出来,斑驳的头发用树枝随意固定着,手里端了个盘子,挨着他坐下:“我在厨房就翻到一盘黄豆,闷熟了,咱俩凑合着下酒。”
男子牵起嘴角,眼睛往西沉的余晖中一递,笑得丰神俊朗,他说:“主人回来了。”
贞白站在余晖中,白衣无垢,长发及膝,手里拎一把镰刀,提两颗卷心白菜,挡住了橙黄的夕阳。
老头儿大手一挥,笑着冲她喊:“小白,我今天带了个朋友过来。”
贞白走过去,随手把镰刀插进石缝里,瞥了眼那盘黄豆,淡漠道:“老春,你们把我的种子吃了。”
噗嗤,男子笑出声,近瞧贞白,那眉眼间波澜不惊的淡漠和老春跟他提起的女子一模一样。
“哎哟。”
老春愧疚不已:“我是真不知道,厨房啥也没有,好不容易从灶台底下翻到一把豆子,就给煮了,我这第一次带朋友过来,总得弄个下酒菜,哪里知道,你这都没米下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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