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余雪摇摇头。
但分明是有事要说的样子,
梁倾也不急,问:“能请你帮我拿教案吗?我们一道往外头吧?外面下雪了呢。”
方余雪讷讷点头,极郑重地捧着教案。
走廊走几步就是一扇大窗,外头雪下得大了,已是个银装初成的世界,而走廊里却是格外温暖的。
她看得痴痴的。
校园里很静,也很洁净。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是崭新的。
而她背后的那个旧世界——那是要自县城转大巴,再请乡亲捎带十里路才能到的家乡。
那里的冬天是灰色的,手和脚都会冻得红红肿肿,柴火炉灶把墙熏得发黑,火燎得人眼睛疼,她蹲在炉灶边的板凳上做试卷,而阿妈在冰冷的石池子里盥洗靛蓝色的围裙,阿爹蹲在滴水成冰的屋檐下抽旱烟,他们都不识字,只去过一次省会,那还是阿弟生病的时候;那里,春天有割不完的早稻,夏天有四脚兽藏进人的被窝里;那里,每年过年,阿爹阿妈会带着阿弟去镇上买一套新衣,而她穿的都是城市里的亲戚不要的衣服;后来,县里来的老师苦口婆心劝阿爹阿妈让她继续上学,高中时她住校,有了一点点奖学金,每个月只回一次家,学校里的食堂她拣便宜的菜吃,食堂阿姨知道她是状元苗子,每次都给她偷偷打一勺免费的肉菜,她把钱省下来,买练习题集。
那是她的旧世界。
而如今她像还坐在往省城去的大巴上,旧世界在迅速后退,新世界如此美好,干净,温暖。
然而她却经常觉得无措。
有时她与骆奚走在北城西边学校附近的街巷,骆奚总是抱怨,西边不如东边繁华,像个城乡结合部。
她知道骆奚并无恶意,她是个开朗的女孩子。
可是在那种时刻,她总觉得哪怕她们此刻手挽着手,却仍然是站在两个世界里。
“你的家乡下雪吗?”
雪光使得梁倾的侧脸都格外温柔。
“不下雪。
但是很冷很冷。”
她回过神来。
方余雪记起寝室卧谈,她们八卦梁老师,据说她其实也是小县城考出来的。
大概也是因为这一点,她无端觉得梁倾更可亲了一些。
当然,方余雪学不会骆奚的嘴甜,也不会表达她对人的亲近,比起她小镇做题家的做题技巧,她应付人际关系总是觉得些许吃力。
她们一路沉默,等走到了门口,檐下,梁倾抬头看雪,方余雪才开口说:“梁老师,我听说贺老师的法律诊所寒假在招人,我能申请吗?虽然好像说要大二以上才行。”
梁倾笑了笑,说:“为什么不行,那个不是硬性规定。
试一试,总是没错的。
你觉得呢?而且贺老师在我面前表扬你来着呢,说你在课堂上的发言特别有想法。
我想她会很愿意你加入的。”
方余雪点点头,卸下一桩大事似的,听了表扬,也腼腆一笑。
其实她平素在课堂上,也并不是踊跃发言的一员。
她自尊心强,虽努力矫正,却总觉得自己的普通话还带着乡音。
况且论视野见闻,她也远比不上班上的大部分同学。
唯有那一次,讨论的是农村妇女的土地权和失地问题。
那是她的阿妈,远嫁的阿姊都切身经历过的。
所以唯有那一次,她举起了手。
“假期不回家?”
梁倾如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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