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端起酒盅,半盅酒水而已,却在发抖的指间泼洒出几滴。
他颤巍巍地举到嘴边:“多意,陪爷爷喝一杯。”
沈多意眼眶通红,肩膀都耸动不止,他端起自己面前那盅,倾身和沈老碰杯。
一饮而尽,热辣的白酒穿肠而过,燎了一路的辛酸苦痛。
刚过八点,梳洗完的沈老已经困倦不堪,他上床盖被躺平,准备重新续上那则好梦。
沈多意给老头洗澡累出了一身汗,自己冲了冲,便急忙跑出来守在床边。
他给沈老掖好了被子,然后在一侧躺下。
呼噜声,憋气声,哪怕是高楼外的风声,但凡有丁点动静都能让他从睡眠中惊醒。
喝了酒的沈老面颊有些发红,不似之前那么枯黄。
小灯关掉,他安详地躺着,心想事成般进入了梦境。
天气晴好,沈老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上,他穿着双新布鞋,左右走动间发觉格外轻便。
迈下台阶,才惊觉自己矫健非常,根本不用拐杖。
长长的胡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他的小三轮停在台阶旁边,擦洗得也干干净净。
沈老看看时间,还不到点接沈多意放学。
他干脆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嘴里念叨几句评书的词儿,自娱自乐。
“第九十九回,尉迟恭鞭打单雄信,罗少保感服李世民!”
沈老把词念得铿锵有力,还模仿着单田芳的声调。
正琢磨这一回的具体内容,远处忽然传来声模模糊糊的叫喊。
“爸,爸。”
一道男声,一道女声,沈老停下凝神听着,恍惚间觉得这两道声音是那么的熟悉。
他站起身来,走下台阶时脚步踉跄,差点跌一跤。
叫声未停,声音是从胡同口传来的,沈老转身站定,望见了站在胡同口朝他挥手的一男一女。
是沈云生和薛嘉雨,沈多意的爸妈。
他丧生在意外中的儿子和儿媳。
沈老似是不敢相信,一步一步像踩着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无法着力。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半程,他隔着七八米看着那两个人,仍然不知是真实还是幻境。
沈云生拖着铁路局发的行李箱,看样子是刚跑车回来,他招招手:“爸,你怎么停下了,过来啊。”
薛嘉雨站在一旁笑着:“爸,云生叫你呢。”
沈老继续迈出步子,他渐渐地走到了门口,又走到了儿子和儿媳的面前。
“云生,小雨。”
他抬手揽住沈多意的爸妈,涕泪横流,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
“爸,你该高兴,我们不是都来了么。”
沈云生给沈老擦掉眼泪,“我和小雨都在,咱们走吧,回家去。”
沈老回头望了眼胡同里,问:“多意呢?”
沈云生说:“多意去玩儿了,咱们走吧。”
阳光正好,沈老仿佛不再年迈衰老,他站在沈云生和薛嘉雨之间,轻快地迈出了步子。
可他刚走两步,仿佛听见沈多意在喊他。
“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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