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分似乎略略转了些意,有天向他透了一句活话:“那老仓子昏得连麦和荞麦都辨不清了,得换人了。”
他听了无比欢喜,去乡里催税时,向一家农户强索了两只鸡,提着要去送给那手分。
刚走到桥头,见两个公人押着一个戴枷囚犯,迎面走过来。
他一瞧那囚犯,竟是那手分,头发披散,满脸污垢,咧着嘴在哭。
他顿时惊住,手一松,两只公鸡掉落,扑腾几下,一起掉进了河里。
更令他懊丧的是,县仓新差的手分,竟是他原先的上司。
他因一心望着县仓,从未着意敬顺这个上司,而这上司也早已晓得他的心思作为。
他心一横,转而又去巴附这上司。
这上司始终冷着脸,偶尔嘲他几句。
他顾不得这些,照旧继续寻机效力,那上司也只安然受之,连头都未点过一点。
又过了三年,到去年年初,上一位知县都已任满,那上司却仍未有一丝松活。
他也心力耗尽,心想自己这辈子恐怕也只能做个下吏,至今连个妻子都无力说娶。
这颓念一生,人顿时委顿,觉着眼前黑茫茫,寻不见一丝生趣。
灰心之极,甚而想寻短见。
可就在这时,那上司竟唤他过去,说:“那老仓子已老得连钥匙都认不得了。
县丞已撵走了他,你来替这个缺吧,明早交接。”
他听了,瞪直双眼,头皮一阵阵冒寒气,半晌才回过神,张开嘴,却发不出声,只怔怔点了点头。
回去途中,一直如同做梦。
路边一个妇人抱着个幼儿,那幼儿流着鼻涕,望着他叫:“官儿,官儿!”
他一听,才醒转过来,顿时咧嘴大笑起来,笑声像是大风从破窗纸缝里呼啸而过,唬得那幼儿顿时哭起来,那做娘的白了他一眼,忙抱着孩子回房里去了。
他却一笑再止不住,一路笑回家,脚步几乎要离地飞起来。
第二天一早,他赶去了县仓。
他在这附近不知窥望过多少回,今天终于走近。
那县仓在睢水上游,河湾边一大片空地上。
一丈多高土坯围墙,两扇铁叶大门,黑漆早已锈蚀剥落。
门边挂着一个牌子,上写“襄邑官仓”
。
墙侧有一个大水池,以备火患。
大门旁边还有一扇小门,他刚走过去,门忽然打开,一个老吏走了出来,正是那老仓子,年近六十,须发皆白。
身子虽瘦小,瞧着却极精悍,朝他望过来时,目光有些倨傲不屑。
他最恨的人便是这老仓子,几十年把着这粮仓的门,不知偷挪了多少公粮,家中数百亩良田,子孙尽都在县里为吏,个个都张狂无比。
老仓子微露出些笑:“进来吧。”
他忙跟了进去,里头是一个极宽阔场院,巍然耸立几十座仓廒,全都是青瓦青砖,尖顶圆墙。
那场院地势中间略高,环绕仓廒,布满砖砌水槽,通往场院四周泄水暗沟。
四下里极静寂,只有几只鸟雀在仓顶晨光中飞跳鸣叫。
几个弓手并排坐在一座仓廒墙根晒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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