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十二点钟,停止讲授了,教师另在纸上写了一行梵字,用英语说明道,我替他拼名字。
对太炎先生看着,念道:披遏耳羌。
太炎先生和我都听了茫然。
教师再说明道:他的名字,披遏耳羌。
我这才省悟,便辩解说,他的名字是章炳麟,不是批遏耳羌(p.l.chang)。
可是教师似乎听惯了英文的那拼法,总以为那是对的,说不清楚,只能就此了事。
这梵文班大约我只去了两次,因为觉得太难,恐不能学成,所以就早中止了。
我所知道的太炎先生学梵文的事情本只是这一点,但是在别的地方还得到少许文献的证据。
杨仁山(文会)的《等不等观杂录》卷八中有《代余同伯答日本末底书》二通,第一通前附有来书。
案末底梵语,义曰慧,系太炎先生学佛后的别号,其致宋平子书亦曾署是名,故此来书即是先生手笔也。
其文云:
“顷有印度婆罗门师,欲至中土传吠檀多哲学,其人名苏蕤奢婆弱,以中土未传吠檀多派,而摩诃衍那之书彼土亦半被回教摧残,故恳恳以交输智识为念。
某等详婆罗门正宗之教本为大乘先声,中间或相攻伐,近则佛教与婆罗门教渐已合为一家,得此扶掖,圣教当为一振,又令大乘经论得返梵方,诚万世之幸也。
先生有意护持,望以善来之音相接,并为洒扫精庐,作东道主,幸甚幸甚。
末底近已请得一梵文师,名密尸逻,印度人非人人皆知梵文,在此者三十余人,独密尸逻一人知之,以其近留日本,且以大义相许,故每月只索四十银圆,若由印度聘请来此者,则岁须二三千金矣。
末底初约十人往习,顷竟不果,月支薪水四十圆非一人所能任,贵处年少沙门甚众,亦必有白衣喜学者,如能告仁山居士设法资遣数人到此学习,相与支持此局,则幸甚。”
杨仁山所代作余同伯的答书乃云:
“来书呈之仁师,师复于公曰:佛法自东汉入支那,历六朝而至唐宋,精微奥妙之义阐发无遗,深知如来在世转婆罗门而入佛教,不容丝毫假借。
今当末法之时,而以婆罗门与佛教合为一家,是混乱正法而渐入于灭亡,吾不忍闻也。
桑榆晚景,一刻千金,不于此时而体究无上妙理,遑及异途问津乎。
至于派人东渡学习梵文,美则美矣,其如经费何。
此时祇桓精舍勉强支持,暑假以后下期学费未卜从何处飞来,唯冀龙天护佑,檀信施资,方免枯竭之虞耳。
在校僧徒程度太浅,英语不能接谈,学佛亦未见道,迟之二三年或有出洋资格也。
仁师之言如此。”
此两信虽无年月,从暑假以后的话看来可知是在己酉夏天。
第二书不附“来书”
,兹从略。
太炎先生以朴学大师兼治佛法,又以依自不依他为标准,故推重法相与禅宗,而净土秘密二宗独所不取,此即与普通信徒大异,宜其与杨仁山言格格不相入。
且先生不但承认佛教出于婆罗门正宗,(杨仁山答夏穗卿书便竭力否认此事,)又欲翻读吠檀多奥义书,中年以后发心学习梵天语,不辞以外道为师,此种博大精进的精神,实为凡人所不能及,足为后学之模范者也。
我于太炎先生的学问与思想未能知其百一,但此伟大的气象得以懂得一点,即此一点却已使我获益非浅矣。
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在北平记。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