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光绪甲辰年开始写文章,于今已有四十年以上了,出版的单行本连翻译在内也有四十几册,想起来时光过的真快,浪费的纸墨也不算少,这如掉一句文正该称之曰灾梨祸枣吧。
现在存留的文章不为不多,虽然仔细的看起来可存的也实在无几,但是对于偶然遗失了的几篇却总觉得可惜,不免有时还要想起。
这里值得一说的是很早的一部译稿,这是俄国亚力克舍托尔斯泰所著的历史小说,原名“银公爵”
,译文有十万多字。
这位大托尔斯泰比那《战争与和平》的著者年纪要大十一岁,虽然不及他的后辈那么有名,可是他那小书在本国大受欢迎,我们看了也觉得非常有趣。
这里边讲的是俄皇伊凡第四时代的故事,他据说是有点精神病的,很有信心而又极是凶暴,当时称为可怕的伊凡。
书中的主人公虽是银公爵,原姓舍勃良尼,译意曰银氏,是呱呱叫的烈士忠臣,也是个美男子,但是总不大有生气,有如戏文里的落难公子,出台来唤不起观众的兴趣,倒是那半疯狂的俄皇以及懂得妖法的磨工,虽只是二花面或小丑脚色,却令人读了津津有味,有时不禁要发笑。
光绪丙午九月我到东京,住在本乡汤岛的伏见馆内,慢慢动手翻译英国哈葛得安特路郎共著的小说《世界欲》,至丁未二月译成,改名为“红星佚史”
,由故蔡谷清君介绍,卖给商务印书馆,得价洋二百元。
那年夏天由汤岛移居东竹町,在旧书店买得《银公爵》的英文译本,名曰“可怕的伊凡”
,是一种六便士的粗印本,可是内容很有趣味,于是计划来翻译,大概是在丁未之冬完成的吧,因为是用拟古文翻译的,所以觉得原名“银公爵”
不甚雅驯,改称曰“劲草”
。
这译文是我起草,由鲁迅抄录,用蓝格的日本纸,订成一厚本,又寄给商务印书馆去。
不久原稿退了回来,说此书已经译出付印,当然不能再收了。
后来那本译本印了出来,书名“不测之威”
,似不著译人姓名,我们披读了一回之后,虽然不敢说自己的译得好,毕竟敝帚自珍,人情之常,也无足怪。
译书卖钱以还书债,这预算一时顿挫了,不得不为补救之计,结果是那册匈加利育诃摩尔的小说,译名是“匈奴奇士录”
,如序上所记其时为戊申五月,《劲草》的译稿收在柳条箱内,辛亥年秋间带回绍兴,民国初二年间又由鲁迅携至北京,想寻找发表的机会,最初交给某杂志社,其次交给某日报社,终于不能登出,末了连信息都没有,因为社是在外埠,所以就此了结了。
这是遗失的原稿的第一件,虽然这事已在三十年前,只因对于原书尚有爱好之意,现今想起来还不免觉得可惜。
其次是“夜读抄”
内的一篇,原名“习俗与神话”
,是讲安特路郎的人类学派的神话解说的,民国二十年冬间写出,寄给东方杂志社,预备登在三月号上,可是上海战争勃发,这篇稿子也就毁于宝山路的一炬之中了。
安特路郎的书曾经给过我好许多益处,不能轻易忘记,像神话学这样冷货色,又觉得少有人理会,也须得略为介绍,很想补写一篇,可是徒有心愿,提不起兴致来,亦是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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