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是如虹的气势,似血的流霞照在他们身上,格外惨烈。
李延琮前所未有地收敛了浮浪的神色,敛衣拱手,
“还望先生教我。”
他微笑,极力抑制眼中得胜者的倨傲,眼珠在朦朦光下有琥珀的光泽,“我将许先生所有力所能及的礼遇,除了……她。”
裴容廷冷冷偏过了头,迎着日头,苍白的脸有种琉璃的脆与透明,看不清神色。
他不置一词,直到离开衙署,也从始至终没有提起徐令婉,仿佛叁日前的失态只是一场偶然的梦。
可是淮安腊月的风这样湿冷,静安掖着手跟在他后面,走在院中,看着风吹开他的鹤氅,往宽袍大袖的青缎补服里钻,吹得飘飘摇摇,吹得他也像一股风,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散了。
这衙署前院是个走马楼,身后的树枝子上鸦雀凄厉叫了一两声,静安回头,只见一个白影子立在二楼阑干后面。
他吃了一吓,忙追上前道:“爷,了不得,你看那楼上是银姑娘不是!
她怎么在这儿?您不是一直寻她么——”
裴容廷身不由主停住了步子。
静安险些撞在他手臂上,轻轻哎哟了一声,再抬头,只见裴容廷怔怔望着前头,眼底的震动像秋风中一瞬而过的落叶,很快寻不见了。
胸膛短暂的起伏之后,他垂下眼睛掩住了所有情绪,复径直走向了月拱门。
他没有回头。
静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去问,等转身再想看一眼时,却见南楼空荡荡的,那白影子也早已没了踪影。
……
银瓶闪在了楼柱后躲避静安的目光。
隔了相当的时间,她再次偷偷探出头去,也只见到了满庭黄黄的夕阳,天井边生着高高干枯的树,斜斜错错,直生到淡青的天上去了。
静安大抵是发现了她,那容郎,他可回头了么?希望是没有的。
她把手帕掖在脸颊上,也并没有哭出声,可帕子却渐渐湿了,渐渐冰凉了。
眼睛湿漉漉的,她也不敢用手擦,怕擦肿了叫李延琮看见。
这些日子他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按理说她打乱了他要挟裴容廷的计划,还编排了他们两个的谎话,照他的性子指定得阴晴不定地折磨她好久;可如今他成日一幅“欣欣然有喜色”
的样子,在她跟前作兴这个作兴那个,在心如死灰的银瓶看来,不免更讨厌了一层。
下楼的时候,她又在楼梯转角碰上了李延琮。
她低着头就要经过,却还是被他看出了端倪。
他一只手拦住了她,扳起她的下颏,不顾她的反抗细细端详,挑眉笑了,“喏,怎么又哭了?”
虽然是疑问的口气,却并没想等到一个回应,转而勾唇道,“前儿海边两家船商拜了两筐鲫鱼,我叫人照京中的谱子糟上了两碟子,我还没吃,先送去给你尝尝。”
银瓶挣脱开,把手帕擦着脸,淡淡道:“我不爱糟货儿,还是将军自己留着罢。”
“那么,留条鱼吊汤,点豆腐给你烫平桥豆腐,淮安菜清淡。”
银瓶警惕着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继续往楼下走,走了没两步,忽然又听见他叫了一声“徐——”
“将军。”
她半回身,需要很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面容。
楼梯上的夕阳是暖和的金黄,她又恢复了女儿家的发式,堕马髻下束着辫子,没用头油,在阳光里毛毛的,像只狸猫,冷漠地忍受着人的愚蠢,“如今时局仍不明朗,不应掉以轻心,更没到论功行赏的时候。”
她顿了一顿,忽然道,“……将军若是要谢我曾经照拂您几日的苦劳,我倒真有一事相求。”
李延琮颇有兴致,往楼梯扶手上松松一靠,沉香色的袍角浸在光影里,更显得身段颀长,“说来听听。”
“我想请将军代我赎吴娇儿出来。”
李延琮皱了皱眉,还是没想起来,“……吴娇儿?”
银瓶定定微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讽刺:“将军贵人多忘事,她认得您原比我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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