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给我留下了长休的病假条大家也知道我确实有慢性肾炎;街道治保主任陈大妈见着我总是慷慨地报之以真诚的微笑,唯一对我不满之处,就是屋里既乱搁着那么多的铅丝、木条、胶泥,为什么不养成拉上窗帘的习惯,以免“有碍观瞻”
。
在这“病休”
的时间里,我废寝忘食地工作着。
塑像已具雏形。
偶尔有生客来家,问道“你这又塑什么呢”
人总是抢着回答“架线工。”
熟客来了,我就拿出设计图,请他们,一边小声地传达着他的召唤。
厂里的几个小伙子轮流来当模特儿,搂着我那小平房里的旧木柱子摆姿势。
我总是不满意他们,常常说“都不能传神。
应该找到他,请他自己来。”
“是呀,该找到他”
人这么说,同志们这么说,我也这么说。
但是,在那阴云四合的岁月里,到哪儿去找他他在哪儿呢也许,在监狱的铁窗中;也许,像我一样,在某个隐蔽但并不消沉的角落,也许不敢往下想了。
我们的估计从方向上总是正确的,但我们的估计从程度、速度上却总还是显得保守。
我以为起码还得“病休”
上一年,才有可能到市公安局门口晒晒太阳,没想到仅仅半年以后便云开雾散。
“我恢复了上班,在宣传科里又成了个忙人;我和人一块大摇大摆地去逛王府井;我对每一位来家的客人,无论生熟,都乐于揭开盖在未完成的塑像上的白布,请他们代拟除了架线工以外的任何恰当题目”
我开始积极地寻找他。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七年一月八日下午二时许,我徘徊在广场的木板墙边。
因为纪念堂正在动工,所以出现了这样一道木板墙。
木板墙上贴满了大字报和小字报,还有童怀周编辑、油印的革命诗抄。
人们的情绪是复杂的为打倒“”
后能畅快地纪念周总理逝世一周年而感到欣慰,又为未得平反和同志未能恢复工作而感到焦急、充满期待。
我不仅仔细地每一份贴出的文字,而且,还用了很长一段时间由西向东,由东向西,仔细观察着前来这里的第一个小伙子我想,如果他还健在,他一定会到这里来。
啊,这些小伙子们,他们的面容多么严肃,从他的眼神就能出,他们那火热的胸膛里,跳动着一颗颗拴系着祖国、民族命运的红心当然他们里面也有一些平凡的,乃至于有明显弱点和缺点的人。
有的脸上长有粉刺;有的曾为很无谓的事情同别人吵过架,脖子上的筋胀起老高;有的至今写一篇千字文还总要出十来个错别字;有的早上睡懒觉;有的在电影院里偷偷吸烟;有的总不合时宜地对别人开玩笑但是在这广场,面对着与整个祖国和民族命运息息相关的场面,大家的心弦共鸣了,步伐趋向一致了;青年人自觉地摆脱了庸俗和浅薄,诚挚地思考着历史提到他们面前的艰深而复杂的问题我望着他们,一个个检验着他们,虽然我没能找到他,但我不应当失望,我发现了一条规律当一个人为祖国和民族的命运思考的时候,即使他原本其貌不扬,其神态也总能焕发出一种异样的端庄肃穆的光彩,令人产生美感,令人愿意亲近我要摄取这诸多小伙子的共同神髓,赋予他的塑像以旺盛的生命
我没有等到他,却得到了一个宝贵的消息。
在广场东侧的马克思像下,一位熟人告诉我,因而被捕的青年中,已有一些人获得了释放。
他告诉了我一位被释放的小伙子的姓名住址,据说,这位小伙子正是因为公开演讲被捕的。
我想,这应该就是他。
我气喘吁吁地按地址找到了那条名称古怪的小胡同,这条胡同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仍是硬邦邦的黑土地面;我迈进了一个古老的小院,同北京无数的小院一样,由于十八年来建筑业处于可以理解、但不可原谅的状况,人们只好“自力更生”
,到处是蘑菇般的自盖小屋;全院起码有七八家人,却仍然只有一个公用自来水龙头。
我呼唤着英雄的名字,小西屋的门开了,有声音请我进去。
我一眼就出那不是他。
我面前的小伙子尽管年龄上同他差不多,大约有二十三四岁,相貌却完全不同头发蓬松,鬓角留得很长,穿着颇为讲究但架着一对木拐。
说实话,一开始,我对他的印象并不好。
他显得疏懒和慵倦,完全没有我预先臆测中的那种雄姿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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