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坐塌上斜倚着无力地挥着手中的雪缎团扇的张灵柚,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浓郁而阴沉诡异的艾草香气,自有孕以来,御医为她每日点的艾草量便只增未减过,这是尽力去固摄住她虚弱波动胎气的医法。
而这样病态的味道,只会令张灵柚无奈地摊在任何一个她可以倚靠的坐塌上。
她喜爱脂粉的矫饰,也喜欢宜人的花香,可现在留给她的只有这个重兵把守的上阳殿,和日日眉头紧锁不多言语的,她的那个不甘郎君。
张灵柚睨着一旁她请的殿内对女红最擅长的洪姑,她正用张灵柚能看清每一个细节的速度刺绣着一只喜庆吉祥的金鹊。
和色无迹,均匀熨帖,丝缕分明,毛片轻盈松快,洪姑所绣,是江南之苏州名绣。
而她现在所示范的工艺,是需要注重用线和丝埋变化合理的“劈丝”
。
将一根花线粗细合度地分为若干份从而去表现那只金鹊的绸上质感。
喜鹊的双翅张扬地似要跃枝而起,用线便细,排针也虚,那翅羽的轻薄中便如得神助般地添了几分触之即破的透明感,而喜鹊肥胖的腹部却绣出了迥然不同的浑厚感。
这仅仅是一面的绣工。
要知道,双面绣方是苏绣之精华。
而这样复杂的指尖动作,看得张灵柚在昏昏沉沉中又多了一分烦腻,她看着本是适宜速度的针线愈发复杂冗杂地在她眼前快速运动起来,就一刹那,她想起了以前同样一个曾经让她片刻昏眩的时刻,。
有一个少年猝不及防地将她摁于墙上求她留下的时刻。
当时的她除了骄纵的轻蔑与油然而生的嘲笑,当然,都是对雁狄的不自量力而言,她从未在学问之外的任何方面瞧得起这个与她自学字开始便相识相知的人。
现在想来,留给她的还有昏眩。
她不知道这个平日阴郁寡欢的人会为了她而过激地做出那样将礼仪及自尊都抛诸脑后的行为。
就像她不知道,这个一直不受圣上宠爱的四皇子,如今却摇身占有了原本众望所归于雁狢的皇位。
枉她自诩聪明过人,可她过去的这些年又都知道了些什么?
就一刹那,洪姑绣完鹊眼的一刹那。
如若,当初再冷静一些,是否还会为了她所期盼的爱情也罢,荣华也罢,选择那个翻墙而来,如沐春光之人?
雁狢的如沐春光给了她一切想要的虚假青葱,与逝于指间的点点爱意。
她不知道她的指缝中是否还尚存着沙粒,只有那只喜鹊未来的主人才能告诉她。
对了,那只金鹊,是她给她腹中孩儿的见面礼。
听人说,双面绣,百倍福,千世缘。
她不想要什么捆绑在一起的千世缘分,惟愿百倍福分都让东皇帝君仁慈些,赐给这个,怎样说出来不讽刺呢?这个冠冕堂皇、各怀鬼胎的夫妇拥有的无辜的孩儿。
“侧妃若是思念殿下,何不去书房一叙情谊呢?”
洪姑抬头见到了张灵柚若有所思的模样,一句话便让她如大梦初醒一般,猛地搁下了手中虚晃的团扇。
“洪姑,殿下现在怨恨朝中重臣纷纷倒戈,就连我父亲也未给予他应有的支持。
如今我们又被囚禁在这无人进出的东宫里,我去找他,只是自寻呵斥罢了。”
张灵柚示意洪姑将绣完一半的绣盘递与她,笑着触摸那迥然有神的鹊眼说道。
“你们看,我画的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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