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在一旁,也哭得气噎,却还不忘狐假虎威,恐吓他道:“裴家在河南也是有地有人的,这回你姐姐和你走了,你们若是对她不好了,管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门房当中放着个小风炉,炉上炖着水,底下烧着煤球,当成个火盆用。
水开了,水气溢满了屋子,白腾腾蒸得窗纱上湿了一片。
有个小厮悄悄打开了一点窗缝,登时风雪灌进来,给他吃了一嘴冰碴子。
这天是延乾四年的二月初六,如果后世的人翻开这一年的纪年典籍,大概会惊异于这场百年难遇的大雪。
“大寒,雪积平地厚五尺”
,“民冻馁者无算”
,寥寥几笔勾勒出这凋敝年景的恐怖。
这场雪下了半个月多也没有停歇的意思,桂娘和她弟弟原本是要立即回程,又不得不耽搁了下来。
那裴容廷对桂娘的去留本是无所谓的,却因为察觉出皇爷似乎有一意孤行攻打高句丽,派他再次出征监军的意思,又担心他走了,桂娘也不在,银瓶自己一个人孤单。
既然已经解除了她和桂娘的嫌疑,他便在裴府后廊拨了间房子给桂娘和她弟弟,让他们暂且住下,叫桂娘白天进来陪着银瓶,晚间再家去。
至于桂娘的娘,那老太太身体其实好的很,加之时气不好,他便让河南的庄子给老太太送了粮食衣裳,让她先在乡下住着。
在银瓶跟前,只骗她,说已经在当地找了大夫看护,等开了春再接上来。
由此,风波暂歇,日子也就这么过了下去。
皇爷到底点了张崇远与镇边将军孙庭发兵辽东,依旧由裴容廷监军,因着这叁十万兵马里有许多征讨南越的军队,张裴二人领调娴熟,便于控制。
原定等雪化尽了,那些鞑子蛰伏一冬,在粮草最短缺的时候发兵,在此之前,先在蓟州军营操练。
对于这场仗,朝中总是不赞成的居多,虽然裴容廷从不和银瓶说起朝堂上的事,她却隐隐约约听到些传闻,说是此前内阁与言官轮番上谏,上头却一味一意孤行,甚至为此杀了几个言官。
银瓶甚至听说下旨那天,裴容廷曾在紫禁城外书房的雪地里跪了叁个时辰,请求皇爷为大梁苍生思虑,收回成命。
不过这都是辗转着从大内传出些风闻,在京城刮了一圈又卷进二门来,也未必就是真的。
他不说,她也不问,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想起来有点心酸。
初次见到他,是在江南的孟夏。
窄窄的巷子,小小的勾栏,银蓝的夜晚开满了栀子蔷薇。
这点虚幻的烟柳画桥就是她全部的世界,他来了,像濯濯的清风,好得不真实,是神仙下降了。
可当她被他带出了那纸醉金迷的小甜水巷,走过了这一路的曲折辛苦,她发现他竟也不是个坚不可摧的男人。
他也有迫不得已,会爱而不得,会落寞,会痛苦;她不敢想象,在没找到她这个替代品之前,他又是怎样咽下对徐小姐苦涩的思念?漫长的黑夜里,迟迟的夜漏……
她的存在成全了他的相思,银瓶竟然觉得一丝庆幸。
爱一个人,难免千方百计为他开脱,即便他不爱她,也要为此找出合理的借口。
她本是这世上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土,在这天灾人祸不断的世道,能得到他的眷顾,有个安稳的地方容身,已经是求仁得仁了罢?又何必得寸进尺?
他爱徐小姐,她爱他,互不相扰,就像她发现了他的秘密之前那样,不是也很好么?
几个月来的大喜大悲,心酸怨恨都渐渐转为了妥协的释然。
银瓶已经决意收起从前的冷淡,然而就在这个当口,裴容廷却到蓟州去了,一连一个月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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