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绎不绝的行舟随风逐浪,推开细碎的薄冰,穿过泼墨似的山影,在明镜似的江面划下数道粼粼波痕。
两岸群山交错闪过,料峭的薄雾漫上甲板,那撑船的渔夫拉低了斗笠,凉飕飕道“春令冷,夏酷暑,来今年又有的熬了。”
“是啊。”
船头的行客懒倚栏杆,对着茫茫壮阔的大江长长抻了个腰,寡淡的青衫扑扑随风。
他漫不经心地凝眸远望“希望能熬过去吧。”
过了江陵,宵夜间便到夷陵。
夷陵城门紧闭。
商船才登上了码头便被哨兵拦了下来。
为首的兵长膀大腰圆,赤红着一双耳朵,目光不善地逼视过来“夷陵城中已经戒严,百姓全都被疏散还乡,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船上踱下两名蓑衣打扮的商客,左一位高挑瘦削,灰衫下踏一双草履,斯文间显出些落阔随和;靠右的则矮了一头,斗笠深压,仅露出削尖的下颌,唇上一溜细须,倒显得文气。
怎么瞧都不像正经商人。
灰衫的来客拱手笑道“我这笔货,只供给陆都督。”
兵长眼中异光一闪,已递了个眼神给身侧的小兵。
自己不徐不疾地走上前去,一挥手掀开了那压低的帽檐,声音陡地惊变“顾公”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早该长眠在地下的顾氏少主顾孝则
顾邵一路装饰成商人,早被一身行装压得气闷,此刻终于安全抵达夷陵,不由抚掌而笑“我辞任太守十年了,而今不过是个夫子,阁下不必以公相称。”
他假死一事所知者寥寥,“死”
了十年,还能认得他更只剩下顾陆二族的旧人。
守在关口的是陆逊多年的亲兵。
这一刻惊喜压过了疑惑,既然是顾氏少主亲自运送,必是主公答应了都督的请求,借商船瞒天过海地送来了军粮。
兵长不敢怠慢,接了大船,亲自开道,领着二人至城中大帐。
陆逊也刚收到士兵传来的消息,才撂下手中的笔,便听爽朗一声笑语,帐帘被人大喇喇挑开,旧日老友踏着风尘阔步走来,平直的肩角不打招呼地和他用力一撞“士别三日,成大都督了”
顾邵还是那个顾邵。
眉目舒展的一张脸依稀得出少年时的轮廓,数年风霜磨砺出坚毅沉稳的气度,那略见锋芒的眉宇下一双眼却是明朗如初,不染尘埃。
夷陵城内本沉重压抑的气氛,也被这不期而至的远方来客一笑驱尽。
通传的小兵更是傻了眼,都道陆都督谦逊温良,内里的手段却半点不留情面,否则何能接下都督一职,令原本忠心于吕蒙将军的士兵都心悦诚服
这人竟敢对都督如此放肆
放肆的却还不止这一人,跟在后头的瘦弱先生,也跟着一块脱下斗笠,白皙纤细的手指压在唇边,竟将那细细的胡须轻松地揭了下来。
小兵瞥他一眼,几乎吓到背过气,哆嗦了半天“孙,孙,孙先生,您怎么也来了”
孙尚香抱着斗笠,娇小的身量和四周林立的刀戟格外不合,她却只是笑了一笑,利落走到二人身侧,仰头道“奉陛下之命,助都督,守夷陵。”
她声量不高,但语气格外肃重。
陆逊的目光讶异一闪,虽料到陛下心气不肯轻易服输,却未曾想到奉命来援的是这两人,竭力压住的唇角终是不再克制,扬起一丝熨帖温煦的笑。
门外忽传来急报。
“都督蜀军又来攻城了”
这一刻声籁俱静,只听得连天的号角自天边袭来,传令的士兵语气虽然急迫,但也显出一分惯以为常的镇定“我们依然守兵不出么”
陆逊眼角那淡薄的笑意迅速敛下,沉稳地布置对策“关城门,以落石击之,其余士兵一概不许应战。”
军令叠声传下。
顾邵皱起了眉“一味避战也不是个办法,就算夷陵城再坚固也有告破的一天,伯言,你究竟准备守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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