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体的重量愈发清晰,波波莉娜才发觉自盯着那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已是多时。
没错,一方散发着浓烈酒精味的旧床垫硬得像块木头疙瘩,自己正躺在上面,并且一丝不挂。
倒也好理解,要是裹上那身厚不隆咚的衣裳,再盖上这么一床毛烘烘的被子,估计被捅成蜂窝的自己现在已经给捂得发霉发臭了。
波波莉娜此时并没有感受到伤口应有的疼痛,她尝试起身,但刚聚集起来的气力却转瞬即逝。
波波莉娜也没想到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竟让她如此吃力。
于是现在她干脆双手抱膝坐着,缓口气。
药膏、伏特加、污渍、血垢,还有脓液,床垫已被这些脏兮兮的玩意濡透,屋内浑浊刺鼻的恶臭多来源于此。
反正是看样子自己被人救了一命,大不了蹭吃蹭喝几天再把人情还上。
波波莉娜心想。
她将目光转向这间旧式农舍里唯一的家具,那台北欧风格的双层松木床柜。
它的第一层仅有几副鱼鳔做的避孕套,一张百年前圣索菲亚大教堂的黑白明信片被压在底下,第二层则摆着一只刮痕遍布的红色塑料盘,上面盛满蛇麦多刺的谷壳与风干的蟾蜍眼,作用是驱虫。
门门没什么好看的,这门应该是有虫蛀了,门框上往外突着一大块木刺,有点让人心烦。
波波莉娜随后躺回床上,将项圈开关打开,不过扬子江电台的爵士乐并没有在她耳畔响起。
她接连调换了几个频道:第三苏维埃的“喀秋莎之声”
,里面正播着《Берёзы》(白桦林)的后半段,白噪音有些严重;德国佬的“雅利安人”
,完全听不清电台的Nazi疯子在说什么,爆豆声惹得波波莉娜心烦;“废土福音”
,这是人声最清楚的一个台,教会的唱诗班正齐声合唱着《照我本像》。
上述几个电台的位置波波莉娜了然于心,现在凭着信号的清晰程度她已经大体确定了自己的坐标——比远冬城还靠东。
简而言之,现在她离昨天劫掠的聚落已经远到姥姥家去了。
那装着墨染棠头颅的狼皮袋,还有自己千辛万苦攒出来的一身行头更是说没就没。
不过至少自己小命没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她又想。
波波莉娜本想接着再打个盹,可门外却响起刻意为之的粗暴脚步声——一蹦两跳再夹几个跺步走——这与孩童自身的体重极不相符,但又只有孩童才乐此不疲。
“啊,阿姨你怎么没死啊?”
推门而入的小女孩一脸惊讶,由于动作的停下,她两只紧巴的麻花辫向前晃了几晃,甚是俏皮。
小女孩指指点点,继续喊道:“太可惜了!
我跟瓦西里赌你肯定死透了,要是你死了你的衣服就是我的了!”
听到“瓦西里”
这个名字,波波莉娜的脑袋再次泛起阵痛。
这时,躲在门后的小男孩支支吾吾道:“阿姨好像有点不高兴,咱,咱们,走,走吧。”
男孩脸上挂着一行半清鼻涕,他尚未到知羞知耻的年纪,双眼毫无目的地盯着波波莉娜的胸膛,只是觉得那里十分有趣。
波波莉娜并不觉得尴尬,更多的是心烦。
自从波波莉娜被那小男孩戳成了马蜂窝的那一刻起,某种构成她三观的基石便开始悄然分崩离析。
期间一些瓦解的碎屑让她产生了困惑,但目前为止她尚未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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