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把一摞刷好的碗倒扣在北墙根的桌子上,抓着一块抹布擦拭着碗柜,她想说什么,张张嘴没吐出一个字,小敏早上出了门,眼瞅着天黑了也不见影子,让人提心吊胆。
小伍佰捧着一个碗窜进了西厢房,径直走近灶台。
“娘,俺给俺爹留了两个鸡头,您也给熥熥吧,俺爹说吃鸡冠子当大官,他将来要做水军头领张顺。”
张妈惊悸了一下,心里生起一丝悲戚,昨天晚上丈夫离开家时说,八路军游击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夺不下那条货船就炸了它,话好说,事难做,丈夫能活着回来就烧高香了。
“只要你爹带着你姐姐平安回来,俺把后院的鸡全杀了,单挑鸡冠子给他下酒。”
张妈从儿子手里接过碗放到竹篦子上,头不抬眼不睁,自话自说:“你爹抛开喜欢每天抽几袋子旱烟,每顿饭喜欢喝两盅酒,他这一辈子没多少嗜好,酒和烟是他的最爱,除了这两样,他最喜欢听评书。”
只要庄上来了说评书的江湖艺人,张贵准会扔下手里的活计,扛起小伍佰窜出家门,在人群后面站半天,说书人不说“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他是不知道回家,回到家仍然犹味未尽,笨嘴拙舌的嘴巴变顺溜了,愣是把梁山一百零八将,说成了一百零七将,个个骁勇善战,个个义薄云天,宋江变成了吃里扒外的狗汉奸。
张妈不好热闹,很少上街看光景,她觉得丈夫的话有道理,生而为人做不了龙骧虎步的英雄好汉,也不能向土豪劣绅卑躬屈膝。
“唉,你爹眼里容不得沙子,不会眼睁睁瞅着日本人横行霸道,幸亏今儿他不在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张妈一边自顾自说,一边拉上盖琏,一边往外走,突然从屋脊上掉落几块土坷垃,恰好砸在了锅盖上,滚到了她的脚下,灯窑里的煤油灯上的火苗一跳一跳,越来越小。
张妈扎煞着胳膊站在原地,呆呆盯着地上的土坷垃,凭感觉浅滩坝口的战斗已经打响,似乎听到了炮火轰鸣,喊杀声一片,丈夫手里举着大刀冲在最前面,子弹擦过他的头顶,他依旧奋不顾身往前冲,大脚板下踏出一个个坑,渗着鲜红的涔水,不远处的弥河在咆哮,撞击着陡峭的礁石,翻滚着巨大的浪花,冲洗着倒在沙滩上的一具具身体,浓浓的硝烟遮住了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快,不要让灯灭了。”
张贵不在家,到了晚上张妈就会在每间屋子里点一盏灯,用灯光填补空落落的院子,她心里才踏实一些。
招娣从灯窑里拿下煤油灯放在桌子上,弯腰从笤帚上掐了一根篦子条,挑挑灯芯,灯花往上蹿了蹿,霎那间屋子里明光烁亮。
张妈的心也亮了,浅滩坝口离着八里庄二十多里路,再大的动静也听不到。
“伍佰,你不要到处瞎蹿腾,拿笤帚扫扫地,洪郎中在给江管家换衣服,俺去搭把手。”
张妈把脸转向招娣,“招娣呀,你帮俺看好了伍佰,别让他跑出院子。”
“嗯”
招娣应了一声,再抬起头,张妈急匆匆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石基路上。
“俺娘今儿吃了枪药,一天没个好脸色,也不知道哪一个得罪了她,晌午时候俺想去找秀才,她掐着俺耳朵叱骂,说俺敢出去就砸断俺的腿。”
小伍佰噘着嘴巴喋喋不休:“那个洪郎中神神秘秘,和俺娘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招娣默默走到水缸前,抓起半拉瓢续进水缸里,从里面舀了一点水撒在地上,放下瓢抓起地上的笤帚,一下一下清扫着地面。
“小伍佰,你去东厢房瞅瞅那个日本女孩,陪她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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