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一时顿住,只定定望着湖面出神,良久,方又启口说道:“曾对妹妹说,我此生,定当拼尽全力,也要护得妹妹,哪怕山崩地裂,海枯石烂。”
声音渐大,却是十分沙哑,“可如今,为何有个金玉良缘之说!
我不要什么金玉良缘,我只要这木石姻缘!
为何,为何,她们只想着她们的意思,却不问问我,可情愿?这便是,母子亲情,姐弟亲情?”
他沧然而笑。
黛玉想要安慰,却因自己亦身在其中,只得默不作声,让他犹自诉说一通也罢。
他絮絮而言:“自幼在女儿堆中长大,我只道女儿是水做的骨肉,都是那么样天真烂漫,不似外面许多男人,表面道貌岸然,内里浑浊肮脏如同烂泥一般。
我生在富贵之家,家里看重疼爱,便有些无法无天起来,每日里只知玩乐,乐一天是一天,不去想今后如何。
然而虽是每日玩乐,心里却是空的,总觉,我的心事,其实无人能懂。
众生相同,在那‘仕途经济’上,就连那水做的骨肉,也沾染了些微污泥气息。
那如花的女子,说起功名利禄,也是艳羡。
满府,竟无一个能交心的人。”
“而自从妹妹来了之后,这里,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继续诉说道,似要把心中的话全盘托出,“还记得第一回见妹妹,就觉得,像是他乡遇故知一般。
妹妹不似来自人间,倒似从仙境飘然而来,不沾烟火气息。”
他的神情美好而向往,似乎回味年幼时最美好的往昔,“我看着妹妹,心中十分欢喜,只觉妹妹和所有女子都不同,只觉妹妹定会懂我。
此后,果然我们十分亲近,时常一起玩耍闲聊,而妹妹亦没有那众生秉性,倒真如不染尘埃一般。
如今回想,这几年时光,委实是我这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日子。”
听到这里,黛玉一阵心酸。
如何不感动?他如此满心满意的待她,已经重于一切了。
“妹妹这样聪慧,定知晓我的心思。
然而妹妹一直对我若即若离,令我十分不解,我方觉,我竟是不了解妹妹的。
妹妹时不时的提点一些话,让我自己去揣度琢磨,我总是一时不解,待心中细细回味,又是恍然大悟。
说到底,妹妹懂的比我多得多。
而那回,妹妹的那一诗,更是让我心惊胆寒。”
他缓缓念道:“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
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
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
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
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念完却笑,“我心内十分凄惶,原来在妹妹心中,我是这样不堪。
直至那日,在沁芳亭前,妹妹那一席话,我方如醍醐灌顶,心中一片澄澈。”
宝玉说到此处,不禁握起黛玉的手,眼望着她,见她眼波流转,微有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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